第100章 信仰有毒7(1/2)

伊莎感觉自己沉在深海。

不是冰冷的、窒息的海水,而是更加粘稠滞重的、由纯粹疲惫构成的黑暗。意识被撕扯成无数碎片,在虚无中漂浮:肯特眼中疯狂的血色褪去瞬间留下的清明与巨大痛苦;饥荒力场如冰冷触手缠绕灵魂的恶心感;汇聚众人意志时那沉重如山的责任;最后投出的银白流光与黑暗对撞时,灵魂仿佛被整个震散的剧痛。

这些碎片之间,是无边的寂静和虚空。她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只有一种被彻底“用完”的空洞。偶尔,一点极其微弱的银白色光晕会在黑暗深处闪烁一下,如同风中残烛,那是她过度透支后濒临熄灭的心灵核心,仍在凭借本能般的求生欲顽强维持着最低限度的活性。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几个心跳,也可能是几个世纪——那点微光开始缓慢地、艰难地自我修复。光晕如同有生命的菌丝,在意识的废墟上小心翼翼地延伸,重新编织起破碎的感知网络。首先恢复的是痛觉——头颅深处仿佛被灌入熔融玻璃后又凝固的、无处不在的钝痛;接着是听觉——远远的、模糊的,像是隔着厚重水层传来的呜咽和啜泣;然后是触觉——身下粗糙布料的摩擦感,以及一只小而温暖、紧紧抓着她手指的、带着孩童特有柔软和固执力道的手。

“……再喂她一点水……小心,别呛着……”

“……脉搏好像稳一点了……但还是很弱……”

“……两天了……她一直这样……”

声音渐渐清晰,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和疲惫。伊莎努力想回应,想睁开眼睛,但眼皮沉重得像被铁水焊住。她将所有残存的意志集中在右手的指尖,尝试弯曲。

一阵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麻痒感传来。

“她动了!伊莎姐姐的手指动了!”

阿米尔的声音带着哭腔的惊喜,炸开在耳边。紧接着,那只小手更加用力地握紧了她的手指,温暖而真实的触感如同最坚固的锚,将她飘散的意识猛地拽回现实的海面。

她终于,极其缓慢地,掀开了眼帘。

最初涌入视野的是地窖石砌穹顶上熟悉的、渗着水珠的裂缝。火把的光在石壁上投下摇曳的、不安的影子。空气依旧混浊,充满了人畜的气味、草药微苦的气息、血腥味,以及一种新的、不那么令人绝望的——汗水和泥土混合的、属于劳作的气息。

“伊莎!你醒了!”阿米尔的小脸挤满了她的视野,孩子脸上泪痕交错,金色睫毛湿漉漉的,但那双蓝色眼睛里迸发出的喜悦光芒,比任何火光都要明亮。

她想说话,喉咙却只发出干涩的嗬嗬声。一只布满老茧、皮肤松驰的手温柔地托起她的后颈,将一只粗糙的木碗凑到她唇边。

“慢点喝,孩子,慢点。”玛莎婆婆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苍老,嘶哑,却带着磐石般的稳定感。

微温的、带着淡淡土腥味的清水滑过她干裂刺痛的喉咙,带来灼烧感,却也带来了生机。伊莎小口吞咽着,每一口都需积攒力气。几口之后,她摇摇头,玛莎婆婆便移开了碗。

她尝试转动脖颈,动作僵硬迟缓。地窖里似乎比之前“宽敞”了些——不是空间变大了,而是杂物被更整齐地归置,人们虽然依旧挤在一起,但有了更清晰的区域划分:伤员集中在一侧,由玛莎婆婆和另外两位略懂草药的妇人照看;另一侧堆放着整理出来的物资——用破布包裹的块茎、几罐清水、一些金属碎片和工具;中间空出一小片地方,生着一小堆精心维护的火,火上架着一个边缘熏黑的陶罐,里面正煮着什么东西,散发出类似根茎植物的气味。

布兰铁匠蹲在火堆旁,正用一块砂岩小心地打磨一截弯曲的铁条,眼神专注。看到她醒来,他停下动作,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她,对她重重地点了点头,没说话,但那眼神里包含的东西太多:关切,如释重负,深深的感激,以及一种经历过血火后沉淀下来的、更加沉稳的决心。老猎人克罗恩靠墙坐着,受伤的左臂用木板和布条固定着,脸色憔悴,但朝她扯出一个带着刀疤的、勉强的笑容。

而在离人群稍远、但仍在火光范围内的角落,肯特依旧躺在干草铺上,昏迷不醒。但他身边不再是空无一人,两个男人轮班守着他,神色警惕却不再是最初那种看怪物的眼神。肯特身上盖着干净的破布,脸上和手上的污迹也被擦拭过。

记忆的拼图迅速归位。最后那耗尽一切的净化与驱散,意识的崩解,然后是漫长的黑暗。

“你昏迷了整整两天两夜。”玛莎婆婆轻声说,用一块湿润的破布轻轻擦拭伊莎额头的冷汗,“我们把能用的东西都归拢了,加固了地窖入口,清理了外面的……尸体。”老人的声音顿了一下,“疯兽的和……我们自己的。又少了三个人,都是在最后混战里没撑过来的。”

伊莎的心一沉。她又闭上了眼睛,不是因为虚弱,而是因为涌上心头的沉重悲痛。那些都是熟悉的面孔,一起在田间劳作,在节庆时欢笑的人。

“但我们守住了。”布兰的声音响起,低沉而有力,“按你说的,我们没向任何神像磕头。我们靠自己的手,自己的眼睛,还有……”他顿了顿,看向伊莎,“还有你给我们的……那种感觉。战斗的时候,当你喊出那些话,我好像真的感觉到……力气又回来了一些。不只是我,很多人都这么说。”

伊莎重新睁开眼睛,看向围拢过来的幸存者们。他们的脸上依旧带着疲惫、悲伤和未散的惊恐,但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那不再是被动承受灾难的麻木,也不是盲目依赖的期盼,而是一种更加复杂的东西——经历过共同血战、背靠背厮杀后产生的、近乎本能的信任与纽带;亲手击退恐怖后产生的、微小却真实的自信;以及,对她这个“引路者”更加深刻、更加个人化的认同与追随。

“伊莎姐姐,”阿米尔依旧紧紧抓着她的手指,小声说,“你睡着的时候,手上和额头有时候会有一点点光,很淡,但看着就让人不害怕。莉莉说像萤火虫,但我觉得……像很小很小的星星。”

星星。在破碎的天空下,自己燃烧的星星。

伊莎看着自己被阿米尔握着的手。手背上,那些淡银色的细微纹路似乎比昏迷前更清晰了一些,如同叶脉,又像某种极其精密的能量回路,随着她的注视微微发亮,又悄然隐去。她尝试集中精神去感知体内,那曾经几乎熄灭的心灵核心,此刻虽然依旧微弱,却燃烧得异常稳定和纯净。它不再是被“点燃”的烛火,而是从她自己灵魂深处挖掘出的、更加本质的炭核,经历过风暴的吹打,反而褪去了最初的摇曳不定,变得更加凝实。

但这具身体和精神,却像一件布满裂痕的瓷器,脆弱不堪。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口的闷痛,思考稍久就会头晕目眩。

“大家需要你,伊莎。”玛莎婆婆握住她另一只手,老人的掌心粗糙温暖,“但你现在更需要休息。别急着起来,别急着想太多。我们在这儿,一时半会儿还撑得住。”

伊莎点了点头。她知道老人说得对。她现在的状态,别说使用心灵之力,连正常行走都困难。而外面……诺顿镇的威胁,汉斯临终前那令人不寒而栗的警告,还有那无形的“注视”……

忧虑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

就在这时,那个古老而宁静的声音,再次在她心灵深处响起,如同投入平静深潭的石子:

【你做得很好,伊莎。超出预期。】

伊莎的精神微微一震。她闭上眼睛,将意识沉入内心:“守望者?我……我们赢了吗?还是只是暂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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