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三义辩(2/2)

他随即转身,面对铃央,以及台下所有心存疑虑的弟子,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铃央师姐质疑仙蛊道为异端,无非两点:一曰其基不纯,与虫豸为伍;二曰其性不稳,恐有反噬之危。”

他顿了顿,忽然走向阿蛊,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伸手示意阿蛊打开玉瓮。阿蛊略一迟疑,信任地揭开一道缝隙。沈砚运起阴阳二气,护住手掌,竟主动将手伸入瓮口上方。

金罡仙蚕感受到熟悉且亲和的气息(同心玉蛊的关联),主动散发出一缕柔和的金白色光焰,萦绕在沈砚指尖。那光焰温暖纯净,非但没有丝毫侵蚀,反而让沈砚指尖灵力流转更显晶莹剔透,一股令人心神宁静的生机扩散开来。

“诸位请看,”沈砚举起手,让那光焰在阳光下清晰可见,“此乃仙蛊道三大镇脉仙蛊之首,金罡仙蚕之息。它可能侵蚀我?可能玷污我凌霄剑气?”

事实胜于雄辩。那纯净至极、充满升华之意的光焰,做不得假。许多弟子再次动摇。

沈砚收回手,目光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铃央脸上,声音陡然变得沉凝有力:“至于第一点,与何物‘为伍’……师姐熟读典籍,可知上古时期,我人族先祖于莽荒中挣扎求存,是凭何物辨毒草、驱猛兽、察天象?是智慧,亦是善于借万物的‘用’之道!草木金石,飞禽走兽,皆可为用。何以到了虫豸,便成了‘异端’?此非道之异,实乃心之隘!”

铃央脸色涨红:“强词夺理!虫豸阴秽,岂能与灵草仙禽相比?”

“阴秽?”沈砚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锐利,“师姐,你可知古籍中同样记载,上古‘噬灵魔瘴’弥漫之时,正统灵力如泥牛入海,法宝飞剑尽皆失灵,唯有南荒某些部落,凭借奇特种类的灵虫,得以窥破瘴气,保存火种?你可知域外‘无相心魔’无形无质,专侵修士神魂,防不胜防,而某些灵虫天生对生命韵律极端敏感,或能成为预警甚至克制之物?”

他每问一句,便向前一步,气势渐盛:“师姐所言,皆为‘承平之治’,讲究道统纯正,光明磊落。这没错!但若浩劫再临,魔焰滔天,我辈修士,是该固守‘纯正’而坐视文明倾覆,还是该放下偏见,抓住一切可能存续文明之火种的力量?”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喝问而出,声震全场。

然后,他停顿了足足三息,让那沉重的寂静压在每个心头,才一字一句,吐出那句决定胜负的话:

“文明的第一美德,是生存。 留阿蛊,非容异端,乃储利器,以应那未知却必然存在的无常之劫!若因门户之见、 purity(纯粹)之执,而拒绝一道可能在未来拯救无数同门、甚至延续道统的法门,这,才是对凌霄宗、对天下正道最大的不负责任!”

话音落下,论道坪上一片死寂。

这番话,太重了。它超越了个人恩怨,超越了道法优劣,直接上升到了宗门存续、文明延续的战略高度。就连台上三位长老,也面露沉思,眼中精光闪动。沈砚将仙蛊道的定位,从“可能有用但可疑的新玩意儿”,拔高到了“应对未来浩劫的战略储备”。这个高度,让一切内部的、细枝末节的争议,都显得渺小起来。

铃央嘴唇微颤,她想反驳,却发现任何基于“正统”、“纯粹”的理由,在“生存”这个压倒一切的铁则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她可以坚持仙蛊道是异端,但她无法否认沈砚假设的“浩劫”可能发生,更无法承担“因排斥可能有效的力量而导致失败”的罪责。这种憋闷和理念受挫,让她眼中第一次对沈砚露出了近乎“恨意”的倔强光芒。

就在这僵持与震撼的时刻,苏清瑶动了。

她步履从容地走到台前,先向三位长老盈盈一礼,然后转向众人,声音清越平和,宛如溪流抚平焦土:

“铃央师妹恪守正道,心系宗门安危,此心赤诚,天地可鉴,实为我辈楷模。”她首先肯定了铃央的出发点,让其情绪稍缓。

“沈砚师弟居安思危,深谋远虑,从宗门万世基业着眼,其情可悯,其志可嘉。”她又公正地评价了沈砚,将其拔高到“战略”层面。

旋即,她话锋一转,提出了真正的解决之道:“二位所言,皆有至理。然争执不下,非宗门之福。既如此,何不取一个‘两全之法’,以事实验真知,以规矩防未然?”

她看向长老,条理清晰地建议:“弟子提议:一,划定‘蛊灵谷’为仙蛊道专用研习区域,设下监察阵法,由戒律堂与云尘长老共同监管,阿蛊师妹可于此地培育、研习灵虫,非请不得携蛊出谷,亦不得对同门擅用蛊术。二,责成传功堂,即刻开始系统整理宗门典籍及外界情报中,所有关于上古邪魔、域外异种、特殊灾劫的记录,尤其是正统道法难以应对之类。三,设立‘非常规应对案牍’,若未来真出现相关灾劫,仙蛊道可作为优先备选方案之一进行验证与应用。如此,既保全宗门安稳,防微杜渐,又未雨绸缪,纳新法以备不时之需。请长老裁夺。”

这番建议,丝丝入扣,面面俱到。既给了铃央所要求的“限制与监管”,又为沈砚所主张的“战略储备”留下了官方通道和验证机会。更重要的是,它将一场充满火药味的理念争斗,转化为了一个可执行、可监控、可评估的管理程序。

台上三位长老交换了一下眼神,皆看到对方眼中的赞许。居中长老缓缓点头:“苏清瑶所言,甚妥。便依此议。阿蛊居于蛊灵谷,受双重监管,日常行动需报备。沈砚,你既为引荐与契约者,需负连带监察之责。传功堂即日着手整理灾劫档案。此事,就此定论。”

尘埃落定。

铃央死死攥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最终狠狠地瞪了沈砚和阿蛊一眼,转身,化为一道剑光破空而去,背影决绝而孤愤。

苏清瑶望着铃央离去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再看向沈砚时,眼神复杂难明,有关切,有审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她欣赏他的远见,但也需重新评估这位师弟带来的“变数”及其对宗门固有平衡的冲击。

沈砚则松开了不知何时握紧的拳头,掌心微有汗意。他知道,今日虽然暂时“赢”了,但与铃央、甚至与一部分保守势力的裂痕,已然公开且深化。他看向阿蛊,阿蛊也正望向他,琉璃色的眸子里,有感激,更有一种沉甸甸的决心——她必须更快地证明自己的价值,证明沈砚今日为她所扛下的压力与风险,是值得的。

台下弟子们嗡嗡议论着散去,今日这场“三义辩”,必将成为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凌霄宗上下热议的话题。而沈砚那句“文明的第一美德,是生存”,也随着这场辩论,深深烙印在许多人心头。

仙蛊道,在争议与限制中,获得了一块立足之地。而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