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长安尘市(2/2)

王翰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他定了定神,将三年前鬻饼胡临终托孤、破臂取珠,以及自己三年来寻访买主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鬻饼胡……左臂藏珠……”阿罗憾喃喃自语,眼中渐渐蓄满泪水,“他就是我的叔父!当年故国遭到大食(阿拉伯帝国)入侵,叔父带着这颗‘定风珠’流亡海外,与我相约在长安汇合。我却因为海上遭遇飓风,船只倾覆,辗转于天竺、南诏等国,足足耽搁了三年才抵达长安。原以为能和叔父相见,却没想到……”说到这里,他已经泣不成声,涕泪涟涟。

周围的胡商与客人听了这番话,无不唏嘘感叹。波斯邸的掌柜更是惊呼:“原来那位卖饼的老者,竟是贵人的叔父!真是造化弄人啊!”

阿罗憾擦了擦眼泪,郑重地对王翰说:“王先生,这颗珠子名叫‘定风珠’,是我们波斯的国宝。当年叔父为躲避战乱,将它藏在臂中,本想献给大唐天子,以求两国结盟,共同对抗大食。如今叔父已经去世,这颗珠子理应归我所有。不知王先生是否愿意割爱?”

王翰早已被这段跨国奇缘深深触动,他摆了摆手:“贵人言重了。这颗珠子本是令叔所赠,如今物归原主,是天意如此。王某怎敢奢求报酬呢?”

阿罗憾却摇头道:“王先生仗义相助我的叔父,料理后事,又花了三年时间寻访,这份恩德我阿罗憾没齿难忘。如果只取珠子而不报恩,那我岂不成了忘恩负义之徒?”他当即命人取来一箱黄金,足有百两之多,又拿出一匹罕见的“金线织锦”,说:“这点薄礼,还望王先生笑纳。要是王先生不嫌弃,我阿罗憾愿与先生结为兄弟,日后在长安若有差遣,我万死不辞!”

王翰见他言辞恳切,推辞不过,只得收下黄金与织锦。两人当即在波斯邸中,以葡萄酒为誓,结为异姓兄弟。这件事很快传遍了整个西市,成为长安城里的一段佳话。

几日后,王翰用阿罗憾所赠的黄金,在平康坊购置了一处宅院,又将那匹金线织锦献给了吏部侍郎,不久后便被授予“校书郎”的官职,从此步入仕途。而阿罗憾则带着定风珠面见了唐玄宗,献上宝物,并陈述了波斯与大食交战的困境。玄宗龙颜大悦,不仅赏赐了阿罗憾大量财物,还答应派遣使者前往西域,调解两国的纷争。

此事过后,王翰时常在公务之余,想起那位在西市角落里默默烤着胡麻饼的波斯老者。他忽然明白,长安城之所以能成为世界性的商贸中心,不仅仅因为它的繁华与富庶,更因为它包容万象的胸襟和以诚待人的品德。从扬州的李生与老胡父子,到长安的举人与鬻饼胡,这些看似平凡的故事,恰恰印证了唐代中外交流的盛况。

正如史书所载,天宝年间,吐蕃在西北地区作乱,阻断了丝绸之路的北道,致使四千余名胡客滞留长安,无法归国。唐玄宗得知后,当即下令从国库中拨款五十万缗,为这些胡客提供衣食住行。后来,这些胡客中,有的投身军旅,成为了镇守边疆的“柘羯军”;有的则留在长安经商,开设了更多的波斯邸、胡姬酒肆;甚至还有人入朝为官,掌管仪仗侍卫,真正融入了大唐的社会。

王翰站在皇城的朱雀门上,望着下方熙熙攘攘的人群,其中既有身着汉服的士子官吏,也有高鼻深目的胡商胡姬,还有来自新罗、日本的留学生,来自天竺的僧侣……他们操着不同的语言,穿着各异的服饰,却在这座城市里和谐共处,共同谱写着一曲盛唐的交响乐。

他忽然想起阿罗憾曾对他说过的话:“长安,就像一颗巨大的磁石,吸引着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在这里,我们不仅能找到财富,更能找到家。”

是的,家。对于那些漂洋过海、不远万里来到长安的胡人而言,这座城市早已不仅仅是一个经商贸易的场所,更是他们挥洒汗水、实现梦想的第二故乡。而对于大唐而言,这些胡商带来的,也不仅仅是香料、宝石与异域风情,更是一种开放包容、兼收并蓄的时代精神。

正是这种精神,让大唐成为了当时世界上最强大、最繁荣的帝国,也让长安成为了一颗闪耀在东方的明珠,照亮了整个世界的文明的进程。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落在长安城的宫阙楼阁之上,将这座不朽的城市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王翰伫立在城楼,仿佛望见无数胡商牵着骆驼,载着香料与宝石,沿丝绸之路缓缓而来;仿佛听见西市中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与欢笑声,穿越千年时光,依旧清晰可闻。这便是长安,一座永不落幕的繁华之都,一座见证了无数中外交流传奇的伟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