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大唐漕运(2/2)
只见长安城望春楼下,新开凿的广运潭里停泊着数百艘漕船,船头都插着各州的旗帜。扬州船装载着金橘、绫锦,苏州船堆着方丈绫、铜镜,杭州船载着官绫、藤席......最显眼的是那艘丹阳船,甲板上竟搭了座小戏台,几个吴地女子正唱着《采菱曲》。
王郎可知,韦坚指着潭边堆积如山的粮袋,去年我们运了二百五十万石米到长安。如今西市的米价,一斗才十五文!
王方翼忽然注意到潭边立着块石碑,上面刻着天宝元年,岁运米二百五十万石。他伸手摸了摸冰凉的石碑,心想这大概就是大唐最兴盛的时候了。那时的长安城,单是禁军就有十二万人,加上四方来的举子、胡商,人口早已超过百万。二百五十万石米,才能让这座巨城安然运转。
余波:贞元残灯照寒沙(756-907)
贞元二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王方翼裹紧了破旧的棉袍,站在渭水边的码头瑟瑟发抖。水面上漂着碎冰,几艘漕船冻在泥里动弹不得,船夫们正用火烤着船底。
侍郎,这是今年最后一批米了。押运官揣着个酒葫芦说,从扬州出发时是十月,走到这儿就冻住了。总共才运来四十万石,还不够禁军一个月的口粮。
王方翼叹了口气。安史之乱刚过去五年,长安城的米价已经涨到一斗八百文。他想起广德二年,刘晏刚接手漕运时,曾给代宗上过一封加急奏章:自东都至陕州,白骨遮蔽原野,豺狼横行道路。漕运官吏大多流散,船只大多被焚毁。臣请求疏浚汴水,重新建造漕船。
那时的王方翼还是个校书郎,亲眼见过刘晏派来的造船使。他们在扬子县造了两千艘歇艎支江船,每艘能装千斛米。又在淮河两岸招募了,工钱比寻常船夫高五成。有次他去汴州出差,看到河岸边立着块木牌,上面写着:装运米二斛,付给篙工工钱五百文。
刘相公真是神人啊。老船夫李五爹敲着船帮说,他让我们把漕船分成十纲,每纲三十艘。从扬州发船,到泗州过闸,汴州换船,陕州入渭水。一路上都有官吏接应,比以前快了一个月!
可如今刘晏已经被杨炎害死了。王方翼望着冻僵的漕船,想起贞元十五年德宗的诏书:江淮转运的米,每年应当运送二百万石。可诏书下面的小字却记着:实际运米竟不超过四十万石。他忽然觉得心口发闷,像是被冻住的冰块堵住了。
元和元年的上元节,王方翼在洛阳含嘉仓碰到了个老仓吏。那老人拄着拐杖,指着空荡荡的仓廒说:宝应年间,刘相公在的时候,这含嘉仓堆的米都快到房梁上了。如今......他从怀里掏出个发霉的麦饼,昨天有个禁军小校来买米,一斗要价一千文,还说是友情价
王方翼忽然想起自己藏在箱底的那片青玉舆图。当年太宗的时候,二十万石米就能让长安丰足。如今运了四十万石,却连禁军都吃不饱。他摸了摸鬓角的白发,原来自己已经在户部待了三十年。
大中十三年的深秋,王方翼躺在病榻上,听小厮阿福念着新到的塘报:江淮漕米运到渭仓的,才十万斛。他咳嗽着,从枕下摸出那本《漕运考》手稿,上面记着从贞观到大中的漕运数字:二十万石、二百五十万石、四十万石、十万石......
阿福,他喘着气说,把我写的这些......烧了吧。
窗外,长安城的暮色正浓。远处西市的方向,隐约传来米行掌柜的吆喝声,比三十年前嘶哑了许多。王方翼闭上眼睛,仿佛又看到了开元年间的广运潭,数百艘漕船张着白帆,在春光里连成一片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