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隋代辩富(2/2)

官员众多,资费日益增多;吏卒翻倍,租调逐年减少;民少官多,恰似十羊九牧。琴有改弦更张的道理,瑟无胶柱鼓瑟的做法。如今保留重要的,去除闲散的,合并小的,扩大大的,国家就不会亏损粟帛,选举也更容易获得贤才。陛下深以为然,于是废除天下诸郡,以州统辖县。这一举措,看似只是行政区划的调整,实则影响极为深远啊!”

高颎轻抚胡须沉吟道:“废除郡制,节省了多少官吏?减少了多少俸禄支出?又减少了多少不必要的行政盘剥?

这确实是‘节流’的重要环节,也是吏治清明的前提。柳彧后来奏请罢免河北52州贪污不称职的长吏二百余人,若不是机构精简、层级减少,监察也难以如此高效。”

“不仅如此!”长孙平向前倾了倾身子,声音压得更低了些,“仆射可曾想过,自魏晋以来,门阀士族盘踞州郡,占有大量土地和依附人口,称之为荫户。这些荫户,不向国家缴纳租调,不服国家徭役,其赋役都归私家所有。所谓百室合户,千丁共籍,说的就是这种现象。

国家控制的编户齐民少,赋税徭役的来源自然就匮乏。”

高颎眼中闪过一丝恍然大悟:“长孙公的意思是……隋代的富强,不仅在于轻赋,更在于‘实户’?”

“正是!”长孙平重重地点了点头,“宇文泰、苏绰在西魏、北周时期,便已开始推行‘均田制’和‘府兵制’,试图打破门阀壁垒,将人口和土地重新纳入国家控制。

苏绰撰写《六条诏书》,其核心便是‘先治心’‘敦教化’‘尽地利’‘擢贤良’‘恤狱讼’‘均赋役’。这均赋役的前提,便是‘尽地利’和掌握真实的户口。

我大隋代周之后,文帝陛下继承并弘扬了这些政策。”

他站起身,在书房内踱步了几步,语气愈发肯定:“陛下即位之初,便下令大索貌阅,让州县官吏按照户籍上登记的年龄和相貌逐一核对,查出了大量隐漏人口。

随后,又采纳宰相高颎的建议,推行‘输籍定样’之法,由中央确定划分户等的标准,颁发到各州,每年正月五日,县令派人下乡,依照标准评定户等,作为征收租调、差派徭役的依据。如此一来,地方豪强再也无法随意隐瞒户口、降低户等、逃避赋役了。”

高颎接口称:“‘大索貌阅’之举,查检出的隐匿人口多达数百万;‘输籍定样’之策,则让那些原本依附于豪强的‘浮客’,看到了成为国家编户、承担相对较轻且稳定赋役的益处,纷纷脱离豪强,成为国家的编民。

如此一来,国家掌控的户口数量急剧增加,直接促使赋税收入大幅增长。即便税率有所降低,如‘调绢一匹者减为二丈,力役减为二十日,但税基扩大了数倍,总体收入自然随之水涨船高。”

长孙平停下脚步,神色复杂地望着高颎:“仆射,这便是你我都心照不宣,却又不便在朝堂之上过度宣扬的‘隋代致富’之深层缘由啊!轻徭薄赋是‘因’,但倘若没有括户和定样带来的编户齐民数量的空前增长,在轻徭薄赋的政策下,国家财政如何能够支撑起如此庞大的开支,又如何能够积累起如此巨额的财富?”

高颎陷入了沉默。他忆起平陈之后,对南方士族的土地和依附人口重新登记造册时遭遇的阻力;忆起推行“输籍定样”时,那些地方豪强怨恨的目光。

这“国富”的背后,是国家对社会控制力的空前增强,是中央集权对地方割据势力(无论是旧的门阀还是新的豪强)的彻底胜利。社会阶级的消融,并非意味着人人平等,而是指魏晋以来那种“士庶之别,国之章也”的森严等级壁垒被打破,整个社会都被纳入到一个统一的、由中央政权直接管辖的行政和经济体系之中。

“所以,”长孙平回到座位上,端起茶杯,却并未饮用,“陛下轻徭薄赋,既是藏富于民的仁政,也是取信于民的策略。而通过整顿吏治、改革户籍、强化中央集权,将隐匿的人口和土地重新纳入国家掌控,则是取财有途的智慧。一仁一智,内外结合,才有了今日西京太仓、东京含嘉仓、洛口仓、华州永丰仓、陕州太原仓‘储米多者千万石、少者不减数百万石’,以及京都及并州‘布帛各数千万’的繁荣景象。”

高颎叹了口气:“长孙公所言,切中要害。只是,这‘编户齐民’数量的增加,固然充实了国库,但也……”他欲言又止。

“但也让百姓的负担,在‘轻徭薄赋’的表象之下,变得更为直接和沉重了,是吗?”长孙平替他说出了后半句,“表面上看,调绢减少了,力役缩短了,租额也不高。

但以前,许多人是豪强的荫户,虽遭受盘剥,却也能逃避国家的部分赋役。如今,他们都成了国家的编民,轻赋是相对于北周、北齐的重赋而言,更是相对于豪强的无度索取而言。但户均三石的义仓积粮,加上正租、调绢、力役,对于一个五口之家,尤其是在年景并非十分丰饶的时候,压力依然不小啊。”

这正是长孙平的隐忧。义仓的粮食,名义上是 “劝课”本为自愿捐献之举,然而在实际操作过程中,地方官吏为求政绩,难免会出现摊派的情况,使得“劝课”沦为“强制”行为。社司负责管理义仓,时日一久,难保不会出现营私舞弊、中饱私囊的现象。账面上显示“户均三石”,其背后或许是一些小户人家节衣缩食的奉献。

高颎目光深邃,说道:“文帝陛下生性节俭,甚至可以说是吝啬。‘不怜百姓而惜仓库’这句话虽出自后世(指唐太宗)之口,但并非毫无根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