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隋代足食(2/2)
在含嘉仓的第十三窖前,几个匠人正用糯米汁混合石灰涂抹窖壁。这种“蒸土为城”的方法是从波斯传来的,据说能让粮食窖藏三十年而不坏。王君廓抚摸着冰凉的窖壁,回忆起开皇五年在河东见到的情景:那时百姓用陶罐储存粟米,一场秋雨就能让半窖粮食发霉。
“听说了吗?”杨玄感忽然凑近,“陛下要征发百万丁男开凿通济渠。”他用脚在泥地上划出河道走向,从洛阳西苑一直画到江都,“邗沟段要建造四十座斗门,比郑国渠还要精巧。”远处忽然传来钟鸣,那是洛口仓新建成的望楼在报时,钟声能传到五十里外的偃师县。
大业二年仲秋,太史局的漏刻刚过午时三刻,司农寺卿元寿捧着《诸州仓廪账》走进观文殿。他看到炀帝正对着沙盘推演运河工程,紫檀木制作的河道模型里,碎银充当的河水在阳光下闪烁着光亮。
“陛下,”元寿展开账册,“天下诸仓共存粮九千六百万石。”他指着其中一页,“洛口仓新建成三百窖,每一窖可容纳八千石,比开皇年间的太仓多三倍。”沙盘旁堆放着各地送来的谷穗,有辽东的黄粟、江南的籼稻,甚至还有西域的青稞。
炀帝用玉柄麈尾拨弄着沙盘里的碎银:“昨日虞世基奏报,河南诸郡的桑田已达万顷。”他忽然抓起一把青稞,放在鼻尖轻嗅,“听说吐谷浑人用三斗青稞就能换一匹良马?”元寿刚要回话,殿外传来鸿胪寺卿的急报:“启禀陛下!突厥启民可汗遣使入贡,愿协助开凿永济渠!”
夜幕降临时,洛阳天津桥上挤满了观看河灯的百姓。王君廓站在仓顶,看见运河里漂浮的莲花灯连成一条火龙,从洛口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他想起十年前在关中逃难时,曾用半块发霉的麦饼换过一个野果。如今含嘉仓的老鼠都能挑着麦粒吃——那些从江南运来的“香粳”,连鼠洞深处都弥漫着米香。
盛世隐忧与人口峰值
大业五年冬,齐州章丘县的里正赵三郎蹲在田埂赵三郎站在田埂上,注视着均田官丈量土地。新制的木尺在冻土上划出一道道清晰的痕迹,这一尺等同于唐虞时代的十寸。当丈量到第十八顷时,他突然听见远处传来喧闹之声——原来是括户使正在核查户籍。据说今年全国户数已达八百九十万。
“赵里正!”均田官的呼喊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你村的桑田多出了三十亩,需要重新造册。”赵三郎接过账册时,看到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各户的授田数目:张三,永业田二十亩;李四,口分田四十亩……最末页盖着齐州都督府的朱红大印,旁边用小字标注着“开皇十七年,天下户口四百万;大业五年,八百九十万”。
村口的老槐树下,几位老人正用算筹计算着今年的租调。粟米二石、绢二丈、绵三两,相较于北齐时期减轻了将近一半。赵三郎抚摸着怀里的“输籍定样”,回忆起开皇九年平陈之时,父亲曾用一斗糙米换了半间草屋。如今他家的粮仓里,粟米堆积到了房梁,就连五岁的小儿子都懂得“储粮备荒”的道理。
大业六年上元节,洛阳端门街的灯会亮如白昼。吏部侍郎许善心站在天津桥上,看着身着锦缎的百姓提着走马灯穿梭而过。卖胡饼的小贩用鎏金铜刀切割面饼,饼屑掉落地上,引得鸽子纷纷争食。他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发生争执,回头望去,只见两个波斯商人正用银币抢购一篮樱桃——这种曾经只有皇室才能享用的水果,如今在西市仅售十文钱。
“许侍郎!”太府寺卿元文都捧着账册走上前来,“今年度支奏报,天下储粮可供五十年使用。”他翻开其中一页,上面绘制着各地粮仓的分布情况:洛口仓三百窖、回洛仓二百窖、华阴仓八十窖……最西边的敦煌仓旁,用红笔标注着“丝绸之路,岁入绢百万匹”。
夜深时分,许善心独自登上皇城角楼。月光之下,大运河宛如银色丝带般缠绕着中原大地,粮船首尾相连,帆影比天上的星星还要稠密。他想起高颎临终前说过的话:“户口日益繁盛,仓廪充实丰盈,然而役使过度,恐怕会引发祸端。”远处突然传来更鼓之声,那是金明门的夜禁鼓声,比开皇年间延长了一个时辰——据说陛下嫌夜晚太过短暂,要让百姓有更多时间“游乐生息”。
角楼的铜铃在风中轻轻作响,许善心展开随身携带的《开皇起居注》。泛黄的纸页上记载着开皇四年的情景:那时关中遭遇大旱,隋文帝亲自带领百姓前往洛阳就食。如今含嘉仓的粮食多得吃不完,却要征调百万丁男开凿运河。他望着运河上连绵不绝的灯火,忽然觉得那些莲花灯宛如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默默凝视着这片富饶的土地。
注:1高颎(541 - 607),隋代名相,主持括户政策使国家户籍从399万户增至890万户,推行均田制与输籍法,为隋代富强奠定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