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汉代五铢钱(2/2)

市井之间,量长短、较粗薄,纷纭争执,反增乱源。且富者藏粟而贫者失时,官府抑钱而信用愈微。此举非但未能减钱,反使流通愈滞,物不得售,民不聊通。张林虽秉公心,然不知经济之枢在通变,在信约,不在锢钱。钱弊当正其制,而非废其用;若因噎废食,则国失权衡,民弃利器,岂复有复兴之望哉?

张林的主张,显然借鉴了《管子》中“币重而万物轻,币轻而万物重”的货币理论,肯定了货币流通量的多寡与货物价格高低成正比例的关系。因此,他认为政府多收货币而“封钱勿出”,便能促成市场上货币流通量减少,从而“退抑物价”。

此论看似有理,然其“令天下悉取布帛为租,市卖皆用之”的主张,实质上是要以实物作为主要交换媒介,不啻是要倒退到古代那种“抱布贸丝”的以物易物状态。须知,货币的诞生与发展,本是商品经济进步的体现,张林此举,无疑是一种因噎废食、开历史倒车的想法,欲以牺牲经济效率来换取一时的物价稳定,其可行性可想而知。幸而言者谆谆,听者藐藐,张林的全面实物化主张,并未被章帝完全采纳,否则东汉经济恐将遭受更大的折腾。然而,章帝虽未全然施行张林之策,却亦未能根治钱荒与物价波动之弊。

直至和帝即位,始行改革五铢钱制,重定钱法,规范铸币,并严令禁止私铸,使钱币渐趋稳定。同时鼓励农耕、裁减赋役,疏浚漕运,使物资流通得以恢复。政府复行常平仓之法,丰年收籴抑其贱,荒年发廪制其贵,以平抑物价。和帝又重用良吏,整顿吏治,使得民间负担减轻,生产渐次复苏。钱法既正,物货遂通,市场重现生机,百姓始得安业。此番改革虽未尽除积弊,然已扭转颓势,为东汉中期经济稳定奠定基础。

时光荏苒,东汉王朝步入晚年,桓帝、灵帝时期,政治腐败日甚一日,国祚已是风雨飘摇。桓帝时,外戚梁冀专权,骄奢淫逸,朝政黑暗,饥荒亦频生不断。延熹元年(公元158年),面对“剪轮五铢”泛滥,货币体系紊乱的局面,有人上书朝廷,建议废除“剪轮五铢”,改铸大钱流通,试图以此整顿币制,增加政府财政收入。

此议虽意在重整钱法,然所铸大钱重达五铢数倍,却与民争利,加重百姓负担。大钱虽重,然民间交易仍以实用为本,官定币值难敌市场成俗,故流通不畅,反致物价腾踊,民怨沸腾。彼时国库空虚,朝廷乃借铸钱之名,行聚敛之实,币信日损,经济愈困。剪轮之弊未除,新钱又成苛政,岂非以暴易乱?货币之要,在得民信;信立则通,通则民安。舍此道而求敛财之术,终如饮鸩止渴,加速分崩离析之势。

当时,颍川人刘陶,刚刚被地方推举为孝廉,听闻此事,心急如焚,不顾人微言轻,毅然上书劝阻,力陈不可铸大钱。其奏书大意谓:“当今之忧患,不在货币问题,而在乎民饥。惟有粮食乃国之所宝,民之所贵。而近年来,禾苗为蝗螟所尽,田野荒芜,百姓嗷嗷待哺,所急者乃是朝夕之餐,与钱货之厚薄、铢两之轻重,又有何相干?

即使能使沙砾化为黄金,瓦石变为宝玉,而百姓渴无所饮,饥无所食,即便陛下有羲皇之纯德,唐虞之贤明,亦对安国济民无所补益。故铸钱以齐一货币,犹如养鱼于沸鼎之中,栖鸟于烈火之上,徒劳无益,甚至可能加速危亡。”

因此,刘陶建议皇上“宽锲薄之禁,后冶铸之议”,即先放宽对劣币的禁令,暂缓铸造新钱的议论,而将主要精力放在解决百姓的吃饭问题上。桓帝见刘陶言辞恳切,切中时弊,遂罢铸大钱之议。刘陶此番言论,将民生疾苦置于货币问题之上,颇具远见卓识,也反映了当时社会矛盾的真实焦点已非单纯的经济政策所能解决。然而好景不长,灵帝继位后,宦官专权更甚,卖官鬻爵公然行之,朝纲崩坏,民不聊生。中平元年(公元184年),黄巾之乱骤起,天下响应,烽烟四起,州郡失守,帝国疆域陷入一片动荡。

桓帝之后,灵帝刘宏以十二岁幼龄即位,此人不务正业,性喜钱财,竟公然在宫中设市,模拟民间商贾交易,甚至开创性地“公开卖官敛财”。

光和元年(公元178年),朝廷竟在鸿都门张贴卖官榜文,官衔高低,各有定价,公卿这样的极品高官,竟标价高达一千万钱(即一千万枚五铢钱)。当时,灵帝听闻庐江、南阳二郡太守羊续为官清廉,政绩卓着,拟提升他为太尉。然而,按照当时的规矩,新任三公需向朝廷缴纳“助军钱”,羊续为官清廉,家无余财,自然无力支付这笔巨款,竟因此不能就任太尉之职。另有巨鹿太守司马直,亦是有名的清官,灵帝欲擢升他,或许是想故作姿态,或许是司马直确实有才干,竟声明可以给他减价三百万钱。

司马直接到诏书,悲愤交加,他托病辞归,并于途中写下奏书,极陈卖官鬻爵之弊政,痛斥这种行为对国家根基的腐蚀,最终竟以死谏君王。奈何灵帝利令智昏,对此全然漠视。不到十年光景,灵帝卖官所得,已积五铢钱巨万。为了贮藏这些搜刮来的民脂民膏,他竟在西园建造了一座“万金堂”,用以专门藏钱,其贪婪嘴脸,暴露无遗,时人多有嘲笑与讥讽,称之为“西园钱奴”。万金堂虽积钱如山,然黄巾余烬未熄,凉州边患日炽,羌胡寇掠,兵革不息,国库空虚如洗。万金堂之钱既不用于赈灾,亦不用于御敌,唯供一己之奢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