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汉代丝织业(2/2)
老匠人嘴角微动,似在默数那一路西去的关山与风尘。每一缕丝线都系着大汉的声名,每寸锦纹皆承载万里之遥的仰望。这织机上跳动的,不只是经纬,更是帝国不灭的心跳。他忽觉指尖微颤,低头看去,一缕银丝竟从指缝滑落,混入锦中。他凝视良久,未予挑出,只轻叹一声:“便随它去罢。”这根白发织进了葡萄藤的深处,如同他半生岁月尽数沉淀于此。天光渐移,织机声愈发急促,似战鼓催行,又似驼铃伴月。三匹“天马行空锦”即将封匣之时,长安城外忽传马蹄急响,一骑飞驰而至,带来西域都护府急报:大秦使团已越葱岭,不日将抵玉门关。老匠人闻讯,缓缓起身,望向西方——那锦上奔马腾空,似正迎风踏云而去。
被称作张翁的老匠人直起身,微微躬身:“回令史,尽可放心。日夜赶工,定不耽误。只是……这西域传来的胡麻色染料,库存已不多了。”张翁,可有替代之法?胡麻色”乃天马行空锦点睛之笔,其赭金交融之韵,非它所能代。老匠人轻抚染缸,眉间微蹙:“昔年博望侯通西域,带回此料,历三朝而用之不竭。然今丝路时有阻滞,补给不易。若减其比例,色泽便失其华贵,恐难入宫中法眼。但若全然不用,则锦上天马失其神韵,犹龙无睛。臣闻古法有以石黄调胭脂为代,然色泽偏暗,难现天马奔腾之生气。
令史皱了皱眉:“我已知晓,已加急派人去敦煌采买。如今丝路通畅,这些珍奇染料虽贵,却也还能得。只是,万不能出任何差错。这批锦缎,是要赏赐给乌孙昆弥和西域都护府的,关乎邦交,更关乎我大汉天威。”张翁低头不语,手中丝线微微颤动。他凝视染缸中幽幽浮动的赭影,忽忆起少年时随父赴疏勒采料,沙暴突至,驼队尽没于黄尘,唯余一囊胡麻籽紧缚胸前。那粒种子后来在长安城外破土成苗,年年结荚,却再未能复原西域日照之下的饱满色泽。
他缓缓闭眼,一滴浊泪滑落缸缘,恍惚间又见大漠孤烟,父亲嘶哑的歌声在风沙中消散。泪痕未干,张翁忽觉肩头一暖。睁开眼,见令史解下披风覆于其肩。缸中倒影晃开涟漪,胡麻色渐融金光,竟映出沙坡头草方格间光伏板的粼粼波光。远处腾格里沙漠的风穿过千年经纬,吹动织机旁未封的锦缎——那匹“天马行空”上的奔马鬃毛,仿佛正与今日大漠风轮同频跃动。
张翁肃容道:“匠人明白。”
大汉的丝织,早已不是闭门造车。随着张骞“凿空”西域,丝绸之路这条横贯欧亚的商道日益繁荣。中国的丝绸,如同磁石般吸引着远方的目光。那些精美的锦缎、绮罗、纱縠,通过一队队不畏艰险的商队,穿越戈壁沙漠,翻越葱岭雪山,最终抵达波斯、印度,乃至遥远的大秦(罗马)。正如先辈所记,传往国外的,绝非粗下的绢、素之属,而是代表最高工艺水平的高级锦缎。“丝绸之国”的美誉,正是由这些流光溢彩的织物一针一线编织而成,在国际上赢得了无可比拟的声望。
织室之外,长安城的西市,亦是一派繁忙景象。这里聚集着众多民营的纺织作坊和丝绸商铺。与官营织室的奢华与垄断不同,民营纺织业更具活力,也承担着满足社会各阶层需求、并为丝路贸易提供大量商品的任务。从普通百姓穿着的朴素绢帛,到富商大贾追捧的精致绫罗,乃至一些为外销而特制的、融合了异域风格的织物,都能在这里找到。
一位西域来的粟特商人,正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语,与一家绸缎铺的老板讨价还价。他指着一匹色彩明快、织有联珠纹的“波斯锦”(一种受西域风格影响的汉地仿制品,或由西域工匠在汉地织造),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这种锦在康居、大宛一带非常畅销,利润丰厚。
“王掌柜,这‘联珠天马锦’,再降一成,我便包圆了!”粟特商人拍着胸脯。
王掌柜捋着胡须,笑道:“阿罗憾,你这老狐狸!这已是最低价了。你可知织这一匹锦,要费多少工?多少好丝?多少难得的苏木、红花、靛蓝来染色?运往你家乡,利润何止十倍?”
阿罗憾嘿嘿一笑,不再坚持,双方很快达成交易。他知道,大汉的丝绸,是硬通货,是通往财富的钥匙。只要能将这些美丽的织物运回撒马尔罕,或是更远的巴格达、君士坦丁堡,他就能获得难以想象的回报。
无论是未央宫织室中那些专供皇家与外交的顶级锦缎,还是西市商铺里流转的各色丝绸,它们都承载着同一个名字——“汉”。它们不仅满足了国内的需求,更通过那条漫长而艰险的丝绸之路,将东方的文明与奢华,源源不断地输往世界。驼铃声中,丝绸如云般西去,而西域的明珠、香料、骏马与玻璃器皿,亦如潮水般东来,在长安西市交汇成一片琳琅满目的奇珍之海。
机杼声声,经纬交织。这声音,不仅是织娘们日复一日的劳作之歌,也是大汉王朝繁荣强盛的回响,更是连接东西方文明的纽带。在洛阳的织室里,在长安的集市中,在遥远西域商队的驼铃下,中国的丝织业,正以其无与伦比的魅力,书写着属于汉代的辉煌篇章,并为后世留下了“丝绸之路”这一不朽的传奇。而这一切的基础,正是这精湛绝伦的丝织技艺,以及国家对“妇功”这一古老“国之六职”之一的持续重视与投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