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5章 百年大计(三)(2/2)
白日里随太夫人巡视“云舸”各处的景象,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轮转。
那些稚嫩而专注的诵读声,那些在烈日下挥汗如雨、将筋骨摔打得如钢铁般坚韧的身影,
那些在木屑铁屑纷飞中、用布满老茧的手赋予器物以精魂的专注眼神,
还有善堂里那些因为一点微末希望而焕发出生气的脸庞……
太夫人那朴素至极的话语,如同沉钟在她心湖深处反复敲响:
“给肯学的人一个地儿,给有本事的人一口饭吃……
这些娃娃,这些老人妇人,他们得了活路,心里就记着你们的好……
等娃娃们长大了,翅膀硬了,他们就是最靠得住、最肯为你们拼命的根基!”
这哪里仅仅是“提供人才”、“长声望”?
这分明是在贫瘠的土地上播撒火种,是在无声处编织一张以人心为经纬、以希望为丝线的巨网!
太夫人不懂什么“百年大计,教育为本”的大道理,她只是用最质朴的生存智慧,做着最根本、也最宏大的事情——育人!培植根基!凝聚人心!
“根……” 梁撞撞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字。
她望向书房的方向,那里亮着灯,康大运正在处理来自宁波提督衙门的公文。
窗纸上映出他伏案的身影,沉稳而坚定。
海疆如何永镇?
靠坚船利炮?
靠杀伐决断?
靠金银堆砌?
这些都不可或缺。
但太夫人的“云舸”体系,让她看到了更深一层的东西——文明的根基,人心的向背,以及……知识传承与创造的力量。
她想起在云舸匠坊,濮师傅看到她对船模结构提出细微改动时,那狂喜而敬畏的眼神。
那不是对她身份的敬畏,而是对“知其然更知其所以然”的洞察力的敬畏!
她改动的那一点,并非源于西洋船匠的传授,而是天工门的师傅们在亲身经历惊涛骇浪中驾驭舰船、以血与火淬炼出的、对船体结构与海浪之力最本真的感知!
书房中,案牍劳形的康大运终于仰起头,活动一下发酸的脖子,却看到媳妇正坐在秋千上,手指无意识地搓捻着秋千绳。
媳妇一定坐在那里发呆很久了,连自己向她走过来都不曾注意到。
梁撞撞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绳子上划过,濮师傅的骄傲与学徒的好奇,在脑中交织。
可随之浮现的,却是古里港繁华码头阴暗角落里,一个缠着头巾的阿拉伯商人,正用蹩脚的官话,向一个眼神闪烁的大昭小吏打听:
“……那能造大船的‘龙筋’(龙骨)秘法……价钱,好商量……”;
还有锡兰某处佛寺外,一个穿着教士黑袍、面容谦卑的佛郎机人,正将一袋沉甸甸的银币塞给一个懂番语的当地通译,低声询问:
“……那本记载着‘天火’(火药)配方的神奇东方典籍……”
一股寒气,比夜露更冷,瞬间攫住了梁撞撞的心脏!
那不是西方人慕强、好奇的询问,而是他们要窃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