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蛛丝马迹(2/2)
赵衡抬头,眼眶发红:“世子妃,您这是要下官的命啊……”
“我不要你的命。”钟夏夏身体前倾,声音压得很低,“我只要记录。事成之后,我保你全家平安,还会给你一笔银子,够你去江南置地养老。”
软硬兼施,恩威并施。
赵衡手指攥紧官袍,骨节泛白。他在权衡——是赌一把,跟钟夏夏干?还是现在拒绝,然后等着身败名裂?
“李尚书那边……”他艰难开口,“若是被发现……”
“不会。”钟夏夏说,“你只需在当值时‘不慎’打翻茶水,弄湿几份旧档。然后以整理为由,借出来抄录——合情合理。”
她说得轻描淡写,可赵衡听出了杀机。
这女人早就算好了一切。连借口都替他想好了,滴水不漏。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好。”他听见自己说,“下官……试试。”
“不是试试。”钟夏夏纠正,“是必须做到。三天,我要看到完整记录。”
赵衡点头,像用尽全身力气。
钟夏夏从怀里摸出张银票,推过去。面额一千两,够普通人家过十年。
“这是定金。”她说,“事成之后,再加两千两。”
赵衡看着那张银票,没动。良久,他才伸手,指尖触到纸张,冰凉。
“下官……谢世子妃。”
“去吧。”钟夏夏摆手,“小心行事。”
赵衡起身,躬身退出去。他脚步很轻,像踩在棉花上,晃晃悠悠下了楼。钟夏夏坐在原地没动,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茶已经凉了,苦涩。
她放下杯子,望向窗外。长安街上人来人往,商贩叫卖,车马穿梭,一派太平景象。可这太平底下,是暗流汹涌。
每个人都在算计,都在挣扎。
像她,像赵衡,像洛景修,像那个还没露面的幕后黑手。
这局棋,越下越大了。钟夏夏回府时,已是傍晚。
夕阳西沉,余晖泼在王府飞檐上,染成一片暗金。她刚踏进庭院,就看见洛景修站在廊下,背对她,望着天边晚霞。
他穿着月白常服,肩伤处包扎的纱布隐约可见。夕阳勾勒出他清瘦侧影,像幅水墨画,疏离,寂寥。
钟夏夏停下脚步。两人隔着半个庭院,谁也没说话。空气里有种微妙的尴尬,像两个陌生人,不小心撞进彼此领地。
最后还是洛景修先转身。他看见她,没什么表情,只点了点头。
“回来了。”
“嗯。”
简短的对话,又陷入沉默。钟夏夏想走,可脚像钉在地上。
她看着他苍白的脸,想起那天夜里他眼底那片冰,还有那句“为何赌上一切”。
“伤……好点了吗?”她问。
“还行。”洛景修说,“死不了。”语气很淡,像在说别人的事。
钟夏夏喉咙发紧。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安慰?她不会。关心?他们还没熟到那份上。最终她只能点点头,转身想走。
“钟夏夏。”他叫住她。她回头。
洛景修走过来,脚步很慢,肩伤让他身形有些佝偻。他在她面前停下,两人距离很近,近得她能闻到他身上药味。
“你在查兵部?”他问。钟夏夏心脏一缩。
“你怎么知道?”
“府里又不是铁板一块。”洛景修扯了扯嘴角,笑意很淡,“你这两天进出频繁,暗桩调动也勤——傻子才看不出来。”
钟夏夏没否认。“是。”她说,“在查李尚书。”
“为什么?”又是这个问题。
钟夏夏抬眼,直视他眼睛。夕阳落进他瞳仁里,熔成一片金色,可底下还是那片冰。
“因为他是蛀虫。”她说,“因为他克扣军饷,因为他勾结敌国,还因为——他想害死你。”洛景修沉默。
良久,他才说:“知道他是蛀虫的,不止你一个。可这么多年,他依然稳坐兵部尚书之位——你想过为什么吗?”
钟夏夏当然想过。“因为他背后有人。”
“对。”洛景修点头,“而且那个人,位置很高。高到……连我父亲都得忌惮三分。”
他顿了顿,声音低下来。
“钟夏夏,这摊浑水很深。你现在抽身,还来得及。”
钟夏夏笑了。笑意很冷,没到眼底。
“世子现在说这个,不觉得晚了吗?”她说,“从我在金殿上踹开门那刻起,就已经跳进来了。现在让我抽身?往哪儿抽?”
洛景修语塞。是啊,晚了。皇帝看见她了,朝臣看见她了,幕后那个人也看见她了。她现在就像站在聚光灯下,无处可藏。
“那你打算怎么做?”他问。
“找出证据,扳倒李尚书。”钟夏夏说,“顺便……揪出他背后那个人。”
她说得很平静,可每个字都像淬了毒。洛景修看着她,眼神复杂。
这个女人,比他想象得更狠,也更……执拗。像头孤狼,盯上猎物就不会松口,哪怕会把自己也搭进去。
“需要我帮忙吗?”他忽然问。
钟夏夏愣住。“你……愿意帮我?”
“不是帮你。”洛景修纠正,“是帮我自己。毕竟李尚书想害的,是我。”
话说得像交易,可钟夏夏听出了别的东西——一点点松动,一点点试探,像冰层裂开第一道缝隙。
“好。”她说,“我需要兵部旧档,三年的军情传递记录。”
洛景修皱眉:“这东西不好拿。李尚书盯得很紧。”
“我已经安排人了。”钟夏夏说,“兵部职方司主事赵衡,三天后给我。”
洛景修瞳孔微缩。“赵衡……是你的人?”
“三年前救过他一命。”钟夏夏说得轻描淡写,“现在该他还了。”
洛景修盯着她,像第一次认识这个女人。三年前……那时他们刚成婚,她还是个沉默寡言的新妇。原来从那时起,她就在暗中布局。
这女人,心机深得可怕。可也正因为这份心机,她才能活到现在。
“赵衡不可靠。”他最终说,“这人胆小,容易被收买。”
“我知道。”钟夏夏点头,“所以我留了后手。他那个外室和私生子,在我手里。”
话说得很平静,可洛景修听出了杀意。
用家人要挟,是最下作的手段,可也最有效。这女人为了达到目的,什么都能做出来。他忽然觉得背脊发凉。
“钟夏夏,”他声音发涩,“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这些手段也会用在我身上?”
钟夏夏抬眼,夕阳在她脸上镀了层金边,可眼底那片冰冷,丝毫没化。
“那要看世子怎么选了。”她说,“你若信我,我便是你最利的刀。你若疑我——”
她停顿,声音轻下去。“我们就是敌人。”
话说得直白,像把刀,剖开所有伪装。洛景修心脏猛地一抽。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人,瘦小,苍白,可眼神像淬了火的钢。她站在夕阳里,像株带刺的荆棘,美丽,也致命。
原来有些选择,早就在那里了。只是他不肯面对。
“我明白了。”他最终说,“三天后,记录到手,告诉我。”
说完,他转身,往自己院落走。脚步很慢,肩伤让他每一步都像在挣扎。夕阳将他影子拉得很长,投在青石地上,晃晃悠悠。
钟夏夏站在原地,看着他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后。心里空荡荡的。
她刚才那些话,像在逼他,也像在逼自己。逼他做出选择,逼自己斩断退路。
可为什么,心里这么难受?她抬手,按住胸口。那里像有什么东西在搅动,酸涩,疼痛,说不清道不明。
窗外传来鸟鸣,清脆,鲜活。暮色渐浓,天边烧起晚霞,血红一片。
新的一天又要结束了。而她和他的路,还很长,很险,也很……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