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裂冰之声(2/2)
令牌应声碎裂!铁片四溅,割破他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雪地绽开刺目红梅。祠堂内外所有人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
洛景修踩过碎片,抓住钟夏夏手腕。
他将她流血掌心按向自己心口疤痕。滚烫体温透过衣料传来,底下是剧烈心跳,和那道狰狞箭伤。“三年前我错过一次,害你家破人亡。”他声音不高,却字字砸进雪夜:
“今天我不会再选。”他转身,面对父亲震惊目光:
“父亲,您要忠君,我不拦。但我的君,在这里。”
他握紧钟夏夏的手:
“边关五万将士的血债,钟家上百条人命,沈巍一党的贪腐,还有这三年她受的每一份苦——我管定了。洛家若容不下,我便除名。”
“景修!”洛夫人瘫软在地。
洛大将军嘴唇颤抖,指着儿子说不出话。
洛景明却忽然疯狂大笑:“好!好一个痴情种!洛景修,你以为你能赢?沈首辅背后是陛下!是整个朝廷!你带着这女人,就是与天下为敌!”
“那就为敌。”
洛景修松开钟夏夏,弯腰捡起地上那枚青铜钥匙。
他掂了掂,忽然甩手掷出!钥匙如暗器射向洛景明,擦着他耳畔钉入后方廊柱!少年惨叫抱头。
“这把钥匙,还有你勾结沈巍的证据,我会交给都察院。”
洛景修冷冷道,“堂弟,你是现在自己招供,等我查出来…洛家家法第一条是什么,还记得吗?”
洛景明瘫倒在地,裤裆湿了一片。
洛大将军终于找回声音:“…你想怎么查?”
“沈巍寿宴。”洛景修看向钟夏夏,“她原本计划当众揭发,但太危险。现在换个法子——父亲,您寿宴当日,会去吧?”
“自然。”
“那就请您,配合演一场戏。”
洛景修凑近父亲,压低声音说了几句。洛大将军脸色变幻,最终化为一声长叹:“…你确定?这等于赌上洛家百年声誉。”
“钟家声誉三年前就毁了。”钟夏夏轻声接话,“洛大将军,有些东西,比声誉重要。”
老人看着她。这个赤足单衣、浑身血污、眼中却燃着不灭火焰的姑娘。
他想起三年前那个跪在宫门外求见陛下、最后被打断腿拖走的钟尚书。
父女俩真像。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宁可头破血流,也要讨个公道。
“罢了…”洛大将军挥手,“你们去吧。景明我会关进家牢,该吐的都会吐出来。至于寿宴…按你们计划来。但有一条——”
他盯着钟夏夏:
“若事败,洛家不会承认与你们有关。你们是‘私自行动’,明白吗?”
钟夏夏点头:“明白。”
本就是如此。她从未指望谁替她遮风挡雨。这三年每一步都是血脚印,往后也不会变。
洛景修却皱眉:“父亲——”
“这样最好。”钟夏夏打断他,弯腰捡起地上匕首,插回袖中,“洛小将军,我们该走了。天亮前还有很多事要准备。”
她转身走向庭院深处,没回头。洛景修追上她,在月门阴影里抓住她手腕:“你伤…”
“死不了。”钟夏夏抽回手,继续往前走,“比起三年前刑部大牢,这点伤算什么。”
“夏夏。”
“别说话。”她脚步不停,“让我静一静。”
雪还在下。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洛府长廊,像两个游荡孤魂。
钟夏夏脑子里嗡嗡作响,洛大将军那句“皇命难违”反复回响。原来从一开始,钟家就注定是弃子。
她忽然停下。
“洛景修。”
“嗯?”
“如果三年前…你没走,会怎样?”
身后沉默许久。“我会死在离京路上。”
洛景修声音很轻,“三十七次截杀,第一次发生在京郊十里亭。他们备了五百弓弩手。如果当时你在车里…我们都会死。”钟夏夏转身。
雪光映亮他苍白脸庞,肩头血色刺目。
她抬手,指尖悬在他脸颊边,却不敢触碰。“所以你这三年…一直在查?”
“查谁想杀我,查谁要害钟家,查朝堂底下到底多脏。”
他抓住她手腕,将那只冰凉手掌贴在自己脸上,“夏夏,我不是故意丢下你。那天晚上我收到密旨,以为…以为我走了,至少能换你平安。”
他喉结滚动:
“后来才知道,从我离京那刻起,他们就对尚书府动手了。我…我是害死你全家的帮凶。”眼泪毫无预兆滚落。
钟夏夏看着这个向来骄傲挺拔的男人,此刻红着眼眶,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三年怨恨、委屈、不甘,忽然就散了。
“不是你的错。”她哑声说,“是这世道错了。”
洛景修猛地将她拉进怀里。拥抱很用力,几乎勒断她肋骨。
钟夏夏脸埋在他肩窝,闻到血腥、草药和属于他的凛冽气息。
她闭上眼睛,听见他心脏在耳边狂跳。像某种誓言。
“寿宴之后…”他声音闷在她发间,“如果还能活着,我们离开京城。去江南,去塞北,去哪儿都行。不做将军,不做罪臣之女,就做洛景修和钟夏夏。”
钟夏夏没回答。她能说什么?说好?可血海深仇未报,她没资格许诺未来。说不好?又怕伤了他这片真心。
最终她只说:“先活过寿宴。”
洛景修松开她,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是那枚摔碎的玉佩,他用细绳重新串好,挂在她颈间。
“戴着。沈巍认得这信物,关键时刻…或许能保命。”
玉佩贴着皮肤,冰凉刺骨。钟夏夏握住它,忽然问:“你砸了调兵令,以后怎么统领洛家军?”
“不需要了。”洛景修笑了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从今往后,我不是洛小将军。我是钟夏夏的…同谋。”
同谋。两个字在雪夜里荡开,像某种契约。
钟夏夏低头,极轻地“嗯”了一声。然后她转身,继续往前走。这次洛景修没追,只是静静看着她背影,直到她消失在月门尽头。
他弯腰,从雪地里捡起那枚碎成三块的玄铁令牌。
裂痕狰狞,像他此刻心境。但他一片片收进怀里,贴身放好。有些东西碎了,才能重新铸造。
就像心。拂晓前最黑暗时分,钟夏夏回到城南那间租来的小院。
柳娘早已等在屋里,急得团团转。“东家!您可算回来了!胭脂铺那边巡防营查了一夜,沈巍的人也在暗处盯着,我们好几个暗桩差点暴露…”
“撤干净了吗?”钟夏夏灌下冷茶。
“撤了。但咱们人手损失大半,剩下的…恐怕不够寿宴行动。”
“够。”钟夏夏放下茶杯,眼底映着即将燃尽的烛火,“本来也不需要多少人。一场戏,主角到齐就行。”
她从怀中取出那份抄本密信,在灯上点燃。火舌吞噬纸页,化为灰烬。“原计划作废。新计划更简单——”
她抬眼:“我要在沈巍寿宴上,亲手杀了他。”
柳娘倒抽冷气:“东家!那您也活不了!”
“我知道。”钟夏夏笑了笑,“所以需要你帮我做件事。去城西棺材铺,订一口最好的楠木棺材。要雕并蒂莲纹,漆朱红色。”
“您这是…”
“备着。”钟夏夏推开窗,天边泛起鱼肚白,“如果我死了,就用那口棺材埋我。如果我活着…”她没说完。
但柳娘懂了。这位跟了三年的东家,眼里终于有了光。不是复仇的火焰,而是别的什么东西,更温柔,也更决绝。
“奴婢明白了。”柳娘屈膝,“棺材会准备好。并蒂莲,朱红色。”钟夏夏点头,挥手让她退下。
屋里重归寂静。她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那个狼狈不堪的自己——乱发,血污,赤足,脖颈挂着碎玉佩。像个疯子。
可她忽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下来。
“爹,娘,兄长…”她对着空气轻声说,“再等我三天。三天后,女儿送仇人下去…亲自向你们赔罪。”
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叩响。
钟夏夏擦干眼泪,推开后窗。洛景修站在巷子阴影里,换了身干净黑衣,肩上重新包扎过。
他递进来一个油纸包:“趁热吃。”是刚出炉的桂花糕。
钟夏夏接过,指尖触及他掌心,温热。“你…没回府?”
“回了。又被赶出来了。”洛景修靠在窗边,语气随意,“父亲让我‘想清楚再回家’。所以我得赖着你,东家,收留吗?”
桂花糕甜香在清晨空气里弥漫。钟夏夏掰了一块递给他:“只准住三天。”
“成交。”洛景修咬住糕点,眼神却沉下来,“沈巍寿宴宾客名单我拿到了。除了朝中重臣,还有…两位皇子会到场。”
钟夏夏动作顿住。“陛下最宠爱的三皇子,和刚满十六岁的七皇子。”
洛景修压低声音,“夏夏,这场戏,观众比我们想的…分量更重。”
也更危险。但钟夏夏只是慢慢吃完那块桂花糕,拍拍手上碎屑。
“那就唱大点声。”她抬眼,晨曦落在她瞳孔里,映出燎原之火,“让该听见的人,都听见。”
洛景修看着她,忽然伸手,拇指擦过她唇角糕屑。
“好。”他低声说,“我陪你唱。”
天亮了。雪不知何时停了,屋檐垂下冰凌,折射初升日光。
京城在晨雾中苏醒,街巷传来早市吆喝,孩童嬉笑,马车轱辘声。
无人知道,三天后这里将掀起怎样风暴。钟夏夏关上门,背靠门板。
掌心玉佩硌着胸口,隐隐发烫。她握紧它,像握住最后筹码。
“那就…三天后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