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雨中对峙(2/2)

“你伤得很重。”她别过脸,“先回去。”

“回答我。”洛景修抓住她手腕,力道很轻,却让她动弹不得,“那些‘男宠’,真是你养的情人?”

钟夏夏身体僵住。雨水浇在身上,冷得她牙齿打颤。她看着他眼睛,那里面倒映着灰暗天空,倒映着她狼狈模样。

“不然呢。”她扯出个笑,“等我这种孤女,能有别的活路?”

“说实话。”

“这就是实话!”

她甩开他,站起来往巷外走。脚步踉跄,右手疼得几乎麻木。洛景修撑着剑起身,追上她,挡在她面前。

“让我查。”他声音沙哑,“让我查清楚,那些人到底是谁。如果真是你……”

“如果真是我养的姘头呢?”钟夏夏仰头,雨水打进眼睛,“洛大将军要替天行道,杀了我这淫妇?”

洛景修瞳孔骤缩。

他盯着她,看了很久。雨水在两人之间形成帘幕,模糊彼此表情。巷子外传来更夫敲梆声,三更天了。

“如果真是。”他开口,每个字都像从胸腔里挤出来,“那我就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钟夏夏愣住。“然后呢。”她听见自己问,“杀光他们之后呢?”

“娶你。”

两个字,轻飘飘落在雨声里,却重如千钧。钟夏夏呼吸停了。

她看着他,看着这个浑身是血的男人,看着他眼底近乎偏执的光。雨水顺着他脸颊滑落,混着血迹,像血泪。

“你疯了。”她后退一步,“洛景修,你疯了。”

“也许吧。”他扯了扯嘴角,“从三年前收到你死讯那天,我就疯了。”

钟夏夏心脏狂跳。“什么死讯?”

“你被投入刑部大牢第三个月,京城传来消息,说你受不住刑,死在水牢里。”

洛景修声音发颤,“我不信,连夜往回赶。路上遭遇伏击,三十七次……每次他们都告诉我,你死了,别白费力气。”

他往前走一步,逼近她。“可我偏不信。我偏要活着回来,偏要亲眼看见你尸体。”

他握住她肩膀,力道重得她生疼,“现在我看见了,你活着,好好的活着……”

他哽住,眼眶通红。“哪怕你身边有别人,哪怕你恨我入骨,我也认了。”他声音低下去,像耳语,“只要你活着,比什么都强。”

钟夏夏眼泪涌出来。混着雨水,分不清哪些是泪,哪些是雨。她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发不出声。

只能看着他,看着这个三年来她恨过怨过,也偷偷想过念过的男人。

“那些‘男宠’……”她终于开口,声音嘶哑,“是我布的暗桩。”

洛景修手指微松。“七个人,各有各的本事。”钟夏夏别过脸,不看他眼睛,“第一个是刑部文书,帮我伪造身份。第二个是户部小吏,替我打探消息。第三个是黑市牙人,帮我销赃……”

她顿了顿,深吸口气。

“他们没有碰过我。每次来府里,都是做戏给外人看。”她扯出个笑,“我需要名声,需要让人以为我自甘堕落,需要那些男人做靠山……这样,才没人敢轻易动我。”

洛景修沉默听着。

雨水砸在两人身上,冰冷刺骨。巷子外偶尔有马车经过,车轮碾过积水,哗啦作响。

“为什么告诉我。”他问。“不知道。”钟夏夏摇头,“也许……是看你快死了,发发善心。”

她转身要走,洛景修拉住她。“还有呢。”他盯着她,“这三年,你还做了什么。”

钟夏夏回头,眼神空洞。“很多。”她轻声道,“我开铺子,养暗桩,结交官员,搜集证据。我每天睡不到两个时辰,梦里都在算计。”

她抬起右手,肿胀青紫的手指在雨水中颤抖。

“这双手,写过诬告信,做过假账,也杀过人。”她笑出声,眼泪却流得更凶,“洛景修,现在的钟夏夏早就脏了,烂透了。你护着的,不过是具行尸走肉。”

“我不在乎。”洛景修把她拉进怀里,紧紧抱住,“脏了我陪你脏,烂了我陪你烂。这三年欠你的,我用余生还。”

钟夏夏僵在他怀里。温暖透过湿透衣衫传来,烫得她心口发疼。她想推开,手却使不上力。

只能任他抱着,任雨水冲刷两人身上血迹。

“还不起的。”她声音闷在他胸口,“我全家性命,你还不起。”

“那就用我命抵。”

“你……”

“钟夏夏。”他松开她,双手捧住她脸,强迫她看自己眼睛,“听清楚,从今天起,你的仇我帮你报,你的债我替你还。你要杀人,我递刀。你要放火,我添柴。”

他拇指抹过她眼角,抹掉混着雨水的泪。

“只要你别再推开我。”钟夏夏嘴唇颤抖。

她想说“好”,想说“我答应”,可喉咙像被什么堵住,发不出声。只能看着他,看着他眼底那片深沉如海的情绪。

那是她三年来,从未在任何人眼里见过的。专注,执着,甚至疯狂。

“先回去。”她终于找回声音,“你伤需要处理。”

洛景修点头,松开她。转身时踉跄一下,钟夏夏下意识扶住他胳膊。他侧头看她,嘴角很轻地弯了弯。

“担心我?”“怕你死在我家门口,晦气。”

她别过脸,扶着他往巷外走。雨水渐小,变成细密雨丝。街道上开始有行人,看见两人浑身是血,纷纷避让。

钟夏夏低着头,假装没看见那些目光。

洛景修却挺直脊背,握紧她的手。他走得慢,每一步都牵扯背上伤口,血还在流,染红她扶着他的手。

“疼就说。”钟夏夏低声。“不疼。”“撒谎。”洛景修笑了,没再说话。

两人回到老宅时,天已蒙蒙亮。雨停了,东方泛起鱼肚白。门口护卫看见他们模样,吓了一跳,赶紧开门。

“去打热水,拿金疮药。”钟夏夏吩咐。护卫应声退下。

她扶着洛景修进屋,让他趴在榻上。玄色劲装被血浸透,紧贴皮肉,她找来剪刀,小心剪开布料。

伤口暴露出来。从右肩斜划到左腰,深可见骨。皮肉外翻,被雨水泡得发白,边缘已经开始溃烂。钟夏夏倒吸口冷气。

“你疯了!”她声音发颤,“伤成这样还打架!”

“死不了。”洛景修侧头,看见她通红眼眶,语气软下来,“别哭,真死不了。”

“谁哭了!”钟夏夏抹了把眼睛,接过护卫端来的热水和药箱。

她用清水清洗伤口,动作很轻,指尖却止不住颤抖。洛景修趴着,能感觉她手指冰凉,触碰伤口时带来刺痛。

“那些人……”他开口,“真是我爹派的?”钟夏夏手一顿。

“令牌是洛府的。”她低声道,“但未必是你爹。”

“什么意思。”

“有人想挑拨离间。”钟夏夏撒上金疮药,药粉刺激伤口,洛景修肌肉绷紧,“让你我反目,让洛家与钟家彻底成仇。”

洛景修沉默。

雨水从屋檐滴落,敲在青石板上,嘀嗒作响。晨光透过窗纸照进来,照亮屋内飞舞尘埃。

“我会查清楚。”他说。

“嗯。”

钟夏夏包扎好伤口,用干净布条缠紧。动作熟练,显然常做这种事。洛景修想起她身上那些伤,心口又疼起来。

“你经常受伤?”

“刚开始那会儿经常。”钟夏夏收拾药箱,语气平淡,“后来学聪明了,知道怎么躲,怎么还手。”

她转身要走,洛景修拉住她手腕。

“让我看看。”

“看什么。”

“你身上的伤。”他坐起来,牵扯伤口,疼得皱眉,“所有伤,我都要看。”

钟夏夏甩开他。

“洛景修,你别得寸进尺。”

“我得寸进尺?”他冷笑,“三年前我就该看!就该知道你受了多少苦!而不是现在,听你轻描淡写说‘学聪明了’!”

他声音陡然拔高,在空旷屋子里回荡。

钟夏夏背对他,肩膀微微颤抖。

“看了又能怎样。”她声音很轻,“你能让时光倒流?能让我爹娘活过来?能让我弟弟……回到十岁?”

她转身,眼眶通红。

“不能,对吧。”她扯出个笑,“那就别做这些无用功。你养好伤,查清真相,然后……”

“然后什么。”

“然后各走各路。”钟夏夏盯着他,“你有你的洛家,我有我的仇恨。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洛景修盯着她,看了很久。

晨光越来越亮,照亮她脸上未干泪痕,照亮她眼底那片死寂。像口枯井,再大的石头砸进去,也激不起涟漪。

“钟夏夏。”他开口,声音沙哑,“你听着。”

他站起来,伤口崩裂,血渗过布条。他却像感觉不到疼,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三年前我丢下你,是我的错。这三年你受的苦,我来担。你欠的债,我来还。你要报仇,我帮你。”

他握住她手腕,力道很重。

“但别再说‘各走各路’。”他眼神狠厉,“这辈子,你只能跟我走一条路。生同衾,死同穴,我洛景修说的。”

钟夏夏嘴唇颤抖。

她想说“你疯了”,想说“我不需要”,可看着他眼底那片近乎偏执的光,所有话都堵在喉咙。

只能任他握着,任他滚烫体温透过皮肤传来。

“先养伤。”她最终只说这三个字。

洛景修松开手,重新趴回榻上。钟夏夏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停住。

“那些人不会善罢甘休。”她没回头,“你住这儿,会给我惹麻烦。”

“我会解决。”

“怎么解决?杀光他们?”钟夏夏冷笑,“洛景修,那是你爹的人。”

“那就杀。”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血腥味。钟夏夏心脏骤缩。

她回头,看见他闭着眼趴在榻上,侧脸线条冷硬,像尊没有温度的雕像。晨光落在他背上,照亮渗血的布条,照亮他紧握成拳的手。

这个男人,真会为她弑父吗?她不敢想。

只能转身离开,轻轻带上门。屋内重归寂静,只剩洛景修沉重呼吸声,和窗外渐起的鸟鸣。

新的一天开始了。可有些事,一旦开始,就再也回不了头。

钟夏夏靠在门外墙上,缓缓滑坐在地。怀里还抱着那个木匣,匣子湿透,边缘翘起。她打开匣盖,看见里面半块玉佩。

血迹已经渗进玉石,洗不掉了。就像有些过往,一旦发生,就永远刻在骨子里。

她握紧玉佩,冰凉的触感从掌心蔓延到心脏。晨光透过廊檐照进来,在地上投出细长光斑。远处传来钟声。

是皇宫早朝的钟声,浑厚悠长,传遍整个京城。三年前,她父亲每天都会在这个时辰出门,穿着朝服,坐着轿子,去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然后有一天,他没回来。永远没回来。钟夏夏闭上眼,眼泪无声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