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同盟之契(2/2)

“怕你死。”他说得简单粗暴。她愣住。

洛景修走到窗前,推开半扇窗。夜风灌进来,吹得烛火疯狂摇晃。

他背对她站着,声音混在风里,有些模糊:“钟夏夏,你知道今天那场伏击,我看着箭朝你飞去时,我在想什么吗?”

“什么?”

“我在想,如果你死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他转过身,烛光从他背后照过来,他整张脸浸在阴影里,只有眼睛亮得惊人。

“不是因为你救过我,不是因为你是世子妃,甚至不是因为钟家军。”他每一个字都砸得很重,“只是因为你是钟夏夏。那个会在金殿上踹门进来,会当众威胁证人,会在屋顶抛接官印,会冷笑说‘赝品是我让你偷的’的钟夏夏。”

他走回案前,双手撑在桌沿,俯身看她。

“这世上只有一个你。”他说,“死了,就没了。”

钟夏夏心脏狠狠一缩。像有人攥住它,用力捏了一把。疼,但疼里又泛出某种陌生的暖意,从心口往四肢百骸蔓延。

她喉头发紧,想说些什么,可所有话都堵在嗓子眼,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良久,她哑声开口:“好。我答应。”洛景修直起身。

他从怀中取出另一样东西——一本薄册,封面无字,纸页泛黄。

“暗卫名册。”他将册子放在虎符旁,“一千七百人,代号、据点、联络方式、擅长的领域,都在这里。最后一页是统领信息,他叫‘枭’,三日后会来见你。”

钟夏夏翻开册子。第一页只有一行字:

“暗卫第一条铁律:主人存,暗卫生;主人亡,暗卫殉。”

她指尖在这行字上停留片刻,然后继续往后翻。

名册按区域划分,京城三百人,北境五百人,南疆四百人,剩下散在各州。每个人只有代号和简短描述,没有姓名,没有来历。

他们是真正的影子。“枭……”她念出这个代号,“你见过他吗?”

“见过三次。”洛景修重新坐下,与她隔案相对,“每次他都戴青铜面具,声音用药物改过。我只知他是父王二十年前收养的孤儿,武功深不可测,对王府绝对忠诚。”

钟夏夏合上册子。她将虎符和名册一起放进锦盒,盖上盒盖。

铜扣“咔”一声扣紧时,某种沉重的、真实的东西,终于落在她肩上。

不是赏赐。是责任,是权力,也是枷锁。

“现在。”她抬起眼,“说说你的计划。”洛景修从袖中抽出一卷纸。

纸摊开,是一张朝堂关系图。密密麻麻的名字用墨线连接,标注着姻亲、师生、同乡、政敌等各种关系。

在图纸正中央,画着一个醒目的红圈,圈住三个名字:

丞相裴文正。兵部尚书赵崇。都察院左都御史周延年。

“今日殿上,我们扳倒的只是棋子。”洛景修指尖点在红圈上,“真正下棋的人,还坐在高位,毫发无伤。”

钟夏夏凑近细看。图纸上,从这三个名字延伸出去的线条,几乎覆盖半个朝堂。

裴文正门生故吏遍布六部,赵崇掌控天下兵马调动,周延年手握言路喉舌。

铁三角。“皇上知道吗?”她问。

“知道。”洛景修冷笑,“所以他才更需要靖北王府。需要一支足够强大的力量,来制衡这个铁三角。”

“可这次构陷——”

“是试探。”他截断她的话,“试探靖北王府还剩多少实力,试探我洛景修是虎还是猫,也试探——”他看向她,“钟家与王府的联盟,到底有多牢固。”

钟夏夏靠回椅背,长长吐出一口气。

烛火将她侧脸轮廓映在墙上,那道伤疤在光影里像一道分界线,将她的脸割成明暗两半。

“所以他们不会停手。”她说,“这次失败,只会让他们更谨慎,下次出手会更狠。”

“对。”洛景修将图纸往她那边推了推,“所以我们需要一个计划。不是防守,是进攻。”

钟夏夏挑眉:“你想主动出击?”

“不想。”他答得干脆,“但更不想等死。”

她笑了。这次是真心的笑,嘴角弯起,眼底终于有了温度:“好,说说看,怎么进攻?”

洛景修指尖沿着图纸上一条墨线滑动,停在“盐政”两个字上。

“裴文正最大的财源,是江南盐引。”他声音压得很低,“每年从他手里过的盐引,价值三百万两。其中至少一百万两,进了他个人口袋。”

钟夏夏眼神一亮:“证据?”

“有,但不全。”洛景修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册子,只有巴掌大,页数寥寥,“这是我三年来搜集的零散线索。盐商名单,隐秘账册存放地点,几个关键经办人的把柄。但最核心的证据——真正的账本,还没找到。”

钟夏夏接过册子,快速翻阅。册子里记录得很简略,但她能看出门道。

盐引发放时间、数量、经手人、运输路线……每一笔都隐约指向同一个名字:裴文正。

可就像洛景修说的,这些只是线索,不是铁证。

“账本在哪里?”她问。

“不知道。”洛景修摇头,“可能在他府中密室,可能在某个心腹手中,也可能——”他顿了顿,“在江南某个只有他知道的地方。”

钟夏夏合上册子,沉思片刻。“暗卫里,有擅长查账的人吗?”

“有。”洛景修答,“代号‘算盘’,在京城经营一家钱庄做掩护。他能在三天内,从一堆乱账里找出所有猫腻。”

“好。”钟夏夏将册子还给他,“第一步,让‘算盘’把这些线索理清楚,画出完整的资金流向图。第二步,派人盯死名单上这几个盐商,我要知道他们最近见了谁,送了什么东西。”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夜已深,庭院里只剩虫鸣。远处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闷闷的,像敲在棉花上。

“第三步……”她转过身,烛光在她眼中跳跃,“我要见裴文正。”

洛景修猛然抬头:“什么?”

“我要亲自去会会这位丞相大人。”钟夏夏走回案前,手指点在“裴文正”三个字上,“不是以世子妃的身份,是以钟家女儿的身份。我父亲在边境与敌国对峙,军粮军饷屡被克扣——这件事,裴丞相该给我一个交代。”

洛景修盯着她看了很久。“你在冒险。”他沉声说。

“我知道。”钟夏夏笑,“可有些险,必须冒。只有面对面,我才能看清他的眼睛,才能判断他下一步会往哪里走。”

她顿了顿,补了一句:“而且,我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能正大光明接近他的理由。”

洛景修沉默。他手指在案上轻叩,一声,两声,三声。节奏很稳,可钟夏夏能看出他眼底的挣扎。

他在权衡,在计算风险,在评估她这个决定的可行性。

终于,他停下动作。“我陪你一起去。”钟夏夏挑眉:“你不怕打草惊蛇?”

“怕。”洛景修站起身,“但我更怕你一个人去,就再也回不来。”

两人隔着烛火对视。火光在彼此眼中跳动,映出对方脸上每一寸细微表情。

钟夏夏看见他眼底的坚持,看见那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固执的保护欲。

她忽然想起今日箭雨倾盆时,他将她护在身下的那个瞬间。

他后背中箭,血浸透衣袍,可他第一句话是问她:“有没有受伤?”

那一刻她才知道,原来这世上除了父亲,真的还有人会不顾性命护她周全。

“好。”她最终点头,“我们一起去。”

洛景修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不是笑容,只是一种如释重负的、细微的表情变化。他重新坐下,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放在案上。

“金疮药。”他说,“御医配的,祛疤效果很好。”钟夏夏下意识摸了摸脸颊的伤口。

痂痕粗糙,触感鲜明。她其实不太在意这道疤——在边境长大的女子,身上有几道伤再正常不过。

可此刻,看着那个小小的瓷瓶,她心脏某个角落,还是软了一下。

“谢谢。”她低声说。

洛景修没应声。他只是看着她,看了很久,久到钟夏夏几乎要以为他还要说什么重要的话。可最终,他只是站起身。

“很晚了,你该休息。”他转身往门口走,走到一半又停住,背对着她,“三日后‘枭’会来,暗卫的规矩……有些严苛。你做好准备。”

“好。”他推开门,夜风猛地灌进来。

钟夏夏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听着他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融入深秋的夜色里。

庭院重新安静下来,只剩烛火在她眼前摇晃。

她低头,看向案上的锦盒。盒盖紧闭,可她仿佛能看见里面的金印和虎符,能感受到那种沉甸甸的重量。同盟。她细细咀嚼这两个字。

不是夫妻,不是盟友,不是同伴。是比那些都更深、更重、更复杂的关系。

是命运捆绑,是生死与共,是在这吃人的朝堂里,唯一能背靠背站立的人。

她打开瓷瓶,药香弥漫开来。指尖蘸了一点药膏,轻轻涂在伤口上。药膏很凉,触感细腻。

她对着铜镜,看着镜中那个脸上带伤的女子,忽然想起父亲曾说过的话:

“夏夏,这世上最坚固的联盟,不是靠利益维系,不是靠誓言捆绑,而是——”

她接上父亲未说完的话:“而是在绝境中,彼此伸出的那只手。”

窗外,子时的梆子又敲了一声。新的一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