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夜叩心门(2/2)

话音落下瞬间,洛景修胸腔里那块压了整晚石头,轰然落地。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看着她。

看着她将金印握进掌心,看着她脸上那份孤注一掷决绝,看着她眼底那簇不肯熄灭火。

“不过,”钟夏夏话锋一转,“既然是同盟,就得有盟约。”

“你说。”洛景修哑声道。

“第一,彼此坦诚。”钟夏夏竖起一根手指,“我可以不问你来历,不问你有多少秘密。但事关生死存亡时,不许瞒我。”

“好。”

“第二,互不背叛。”第二根手指竖起,“你可以利用我,算计我,甚至必要时牺牲我。但若有一天你要我死——亲自动手,别假他人。”

洛景修瞳孔骤缩。

“第三,”钟夏夏竖起第三根手指,“保留退路。哪天这同盟撑不下去了,好聚好散。别学那些戏文里,爱不成便成仇。”三条盟约,条条冷静,条条清醒。

像她这个人,永远在感情里留一线退路。

洛景修沉默良久。“我都答应。”他说,“不过我也有条件。”

“讲。”

“第一条,彼此坦诚我应了。但有些事现在不能说,以后会告诉你。”

钟夏夏点头:“可以。”

“第二条,互不背叛我也应。”洛景修盯着她眼睛,“但我不会牺牲你,永远不会。真要死——我死你前面。”

这话说得平淡,却像誓言。钟夏夏指尖颤了颤。

“第三条,”洛景修深吸一口气,“保留退路可以。但十年之内,不准提散。”

“为什么是十年?”

“因为十年够我们站稳脚跟。”洛景修语气冷静,“十年后,你若还想走,我亲自送你。风风光光,无人敢议。”十年。

钟夏夏在心里咀嚼这个数字。三千多个日夜,足够一场战争开始又结束,足够一个王朝兴起又衰败,也足够……

两个人从陌生到熟悉,再从熟悉到陌生。

“好。”她听见自己说,“十年。”盟约定下。

空气忽然松弛下来。方才那些紧绷、试探、刀光剑影,此刻都化作某种微妙默契。像两个在悬崖边行走人,终于抓住彼此的手。

洛景修看着桌上金印,又看看她。

“现在,”他说,“该给你讲讲,我们要面对什么了。”

他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摊在桌上。是张简略朝局图,墨迹未干,显然刚绘不久。

钟夏夏凑近看。图中央是皇帝,四周辐射出数条线,连向皇子、后妃、朝臣、边将。每条线上标着关系,利益,还有潜在威胁。

“今日构陷我主谋,是二皇子。”洛景修指尖点在其中一条线上,“但他背后,还有皇后,曾家,以及兵部大半势力。”

“为什么针对你?”钟夏夏问。

“因为我父亲。”洛景修在“镇北王”三字上画了个圈,“北境三十万大军兵权,皇帝想收,二皇子想夺,我父亲想传给我——三方角力,我是那颗关键棋子。”

钟夏夏倒吸一口凉气。她猜到涉及党争,没猜到涉及兵权,更没猜到涉及皇位。

“所以今日我脱罪,”她迅速理清逻辑,“等于坏了二皇子布局。他接下来……”

“会疯狂反扑。”洛景修接话,“明枪暗箭,防不胜防。而你——”他看向她,“今日金殿上锋芒太露,已经进入他们视线。”

“意思是,”钟夏夏扯了扯嘴角,“我也成靶子了?”

“不止靶子。”洛景修神色凝重,“是优先清除目标。比起我,你更好下手——无娘家撑腰,无子嗣依傍,死了,不过换个世子妃。”

话说得残忍,却是事实。钟夏夏指尖冰凉。

她端起桌上冷茶灌了一口,茶水苦涩,压不下心头寒意。

“所以这枚印,”她看向金印,“也是护身符?”

“是警告。”洛景修纠正,“警告那些人,动你等于动我。动我——等于和整个镇北王府开战。”

钟夏夏沉默。她盯着那张朝局图,上面每一条线都像绞索,随时可能勒紧脖颈。

原来从她踹开金銮殿门那刻起,就已经踏入这片吃人沼泽。

退不了了。

“怕吗?”洛景修问。钟夏夏抬眼,月光在她瞳仁里流淌:“怕有用吗?”

“没用。”

“那就不怕。”她将金印握紧,金属棱角硌着掌心,疼,却让人清醒,“说说吧,接下来怎么走。”洛景修眼底掠过一丝欣赏。

这才是他认识钟夏夏。不矫情,不退缩,刀架脖子上还能冷静谈条件。

“第一步,”他指尖点在“兵部”二字上,“我要尽快拿到实权。右侍郎不够,得往上爬。”

“怎么爬?”

“立功。”洛景修看向她,“北境不稳,鞑靼异动。若我能拿出平定方略,甚至亲赴边境建功——兵部尚书之位,唾手可得。”

钟夏夏皱眉:“你要去北境?”

“暂时不用。”洛景修摇头,“但需要有人在前线配合。”

“谁?”

“我父亲旧部。”洛景修在图上标出几个名字,“他们还在北境,但被朝廷派去的人压制。若我能打通关节,让他们重掌兵权……”

“你就能遥控北境。”钟夏夏接话。

“对。”洛景修赞许地看她一眼,“而这需要钱,很多人脉,还有——内宫消息。”

钟夏夏懂了。

“所以我的任务,”她指着自己,“是赚钱,织网,还有撬开内宫那扇门?”

“不止。”洛景修神色严肃,“你要在皇帝那里挂上号。让他看见你价值,让他觉得——留着你,比杀了你有用。”

这话说得赤裸。钟夏夏却听懂了。皇权之下,价值才是保命符。

“内宫采买是个机会。”她迅速进入状态,“油水厚,牵扯广,容易抓把柄。”

“但也很危险。”洛景修提醒,“那里面盘根错节,碰哪条线都可能炸。”

“那就全碰。”钟夏夏笑了,笑意冰冷,“反正已经够乱了,不如再搅浑点。”

洛景修看着她,忽然觉得——或许这场婚姻,是他这辈子做过最对决定。

“第二步,”他继续,“我们要找人结盟。孤军奋战,死路一条。”

“找谁?”

“大皇子。”洛景修在“大皇子”三字上画了个圈,“他占嫡长,但势弱。我们缺靠山,他缺助力——各取所需。”

钟夏夏盯着那个名字,脑中飞速计算利弊。

“风险很大。”她说,“押错宝,满盘皆输。”

“所以不能明着押。”洛景修指尖轻叩桌面,“暗中往来,互递消息。必要时——推他一把。”

钟夏夏明白了。这是场豪赌。赌大皇子能上位,赌他们押的注能翻倍,也赌自己不会在半路被当成弃子。

“第三步呢?”她问。

“第三步,”洛景修收起图纸,看向窗外渐亮天色,“活下来。”

简单三个字,却重如千钧。活下来。在明枪暗箭里,在阴谋算计里,在皇权倾轧里,活下来。活到足够强大,强大到没人敢动。

活到——能真正掌握自己命运。钟夏夏没说话。

她走到窗边,推开纸摘窗。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晨曦刺破夜幕,驱散最后一点黑暗。晨风带着露水清凉,扑面而来。

新的一天来了。带着更多未知,更多危险,更多——可能。“洛景修。”她背对他开口。

“嗯?”

“你刚才说,不谈情,不说爱。”钟夏夏转身,晨光勾勒她侧影,镀上一层金边,“但若有一天,这场同盟里掺进了别的东西——”

她停顿,像在斟酌措辞。“比如,不小心动了心。”她最终说,“怎么办?”

问题很轻,却像巨石砸进湖心。洛景修僵在原地。

他看着她站在晨光里,发丝被风吹起,眼底映着天边那抹亮色。

那么平静,却又那么锋利,像在问他,也在问自己。

良久,他听见自己声音。“那就动。”他说,“反正心长在自己身上,谁也管不着。”

钟夏夏笑了。笑意第一次抵达眼底,像冰面裂开,底下春水涌动。

“好。”她说,“那就——各管各的心。”

盟约定下,天也亮了。廊下传来丫鬟起身动静,水盆碰撞声,压低交谈声。

王府从沉睡中苏醒,新的一天兵荒马乱又要开始。

洛景修站起身。肩上传来刺痛,他皱了皱眉,随即舒展。

“我该走了。”他说,“今日还要去兵部点卯。”

“嗯。”钟夏夏点头,将金印收进袖中,“我也有事要办。”两人对视一眼,没再多言。

有些话不必说,有些默契自然生。像两把各自磨利刀,此刻并排放进同一只鞘里。

洛景修走到门口,手搭上门框,忽然回头。“钟夏夏。”

“嗯?”

“昨晚那些话,”他顿了顿,“我是真心的。”

哪些话?是怕她走?是想结盟?还是——那句“怕余生那么长,却再遇不到第二个你”?钟夏夏没问。

她只是看着他,晨光里,他玄色官袍边缘泛起金边,肩线挺直,下颌绷紧,可眼底那片冰,确确实实化了。

“我知道。”她最终说。洛景修笑了。很淡的笑,像初雪融化第一滴水。

他推门走出去,脚步声渐行渐远。廊下灯笼熄了,晨曦彻底占领庭院,将一切染成暖金色。

钟夏夏站在原地,看着空荡门口。袖中金印沉甸甸的,硌着手臂。

她摸出来,对着晨光细看。印身流转光泽,虎钮威严,篆字深刻。

这枚印,是权力,是枷锁,是邀请。也是一场豪赌的筹码。

她握紧印,金属棱角硌疼掌心。疼,却让人清醒。窗外传来鸟鸣,清脆,鲜活。

新的一天,真的开始了。而她和他,也真的——绑在一起了。祸福同担,生死共赴。

这场名为“同盟”的棋局,刚刚落下第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