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灰烬余信(1/2)
钟夏夏离开白云观那晚,京城下了场大雨。
她没坐马车,只是撑着伞,走在空荡荡的街上。雨水砸在伞面上,噼啪作响,像无数只手在敲打。
她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
洛景修踹开她房门,浑身湿透,眼神淬冰。他说“解释”,她说“杀人灭口”。那时她以为,仇恨是他们之间唯一的纽带。
现在,连这纽带也断了。他忘了她。像忘了一场梦,一场雨,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走到钟府门口时,她停住。府邸已经发还,朱漆大门重新刷过,牌匾也换了新的——“忠国公府”。门口站着两个侍卫,看见她,躬身行礼。
“小姐。”钟夏夏点头,走进去。
院子里也修葺一新,荒草拔了,花木重新栽种。
只是那棵海棠树死了,再也活不过来。她走到东厢房,推开房门。
屋里陈设如旧,都是按记忆复原的。拔步床,梳妆台,屏风,书架……每一样,都试图还原三年前的时光。
可时光回不去。她走到床边,蹲下,摸索第三块地砖。砖块松动,她抠开,露出下面暗格。
暗格里除了黑檀木匣,还有样东西。一封信。
信封泛黄,封口火漆完好。但火漆印很特别——是洛府的印记。钟夏夏手指颤抖。
她想起皇帝说,洛府书房第三块地砖下,藏着皇后所有罪证。可为什么……她家暗格里,也有洛府的东西?
她拆开信。信纸很薄,墨迹陈旧。只有短短几行:
“见此令如见君,务必诛杀沈氏女。事成之后,北境之事一笔勾销。”
落款处没有名字,只有一个印章。
印章模糊,但能辨认出轮廓——是洛文渊的私印。
钟夏夏心脏骤停。沈氏女……是她母亲。这封信,是杀她母亲的命令。而落款……是洛文渊。
所以父亲把这封信藏在这里,是为了留下证据?为了证明,母亲不是自杀,是他杀?
可为什么……不早拿出来?她想起张大山的话:“你爹死前三天,被洛尚书提审。两人吵得很凶。”
也许父亲想用这封信威胁洛文渊,换自己活路。可洛文渊……没给他机会。
她握紧信纸。纸张在她掌心皱成一团,像她皱成一团的心。三年了,真相一个接一个砸过来。
每个都残忍。每个都鲜血淋漓。窗外传来雷声。轰隆——像天在发怒。
钟夏夏把信揣进怀里,起身往外走。她需要查清楚,这封信到底怎么回事。
刚走到门口,看见院子里站着个人。撑着伞,穿着青色道袍。是洛景修。钟夏夏僵住。
雨幕里,他脸色苍白,眼神却清亮。看着她,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你……”她听见自己问,“怎么来了?”
“不知道。”洛景修走近,“醒来后,脑子里一直有个地方。白云观的老道士说,是我以前的宅子。”
他顿了顿。“我找过来,发现是这儿。可守门的人说,这是钟府,不是洛府。”
钟夏夏心脏狂跳。“所以……”
“所以我翻墙进来了。”洛景修坦然,“想看看,为什么我会记得这里。”他走到廊下,收伞。
雨水顺着伞尖滴落,在地上溅起水花。他转头,看着钟夏夏。
“我们……真的没见过?”钟夏夏别过脸。
“没见过。”“可我觉得……”洛景修皱眉,“这里很熟悉。这棵海棠树,我记得它开花的样子。粉色的,像云。”
他顿了顿。“我还记得……树下站着个姑娘。穿着鹅黄裙子,在捡花瓣。”
钟夏夏眼眶瞬间红了。那是她。十六岁的她。
那年海棠花开得正好,她在树下捡花瓣,想做香囊。他翻墙进来,吓她一跳。
他说:“夏夏,我给你带了糖人。”她说:“景修哥哥,你怎么又翻墙。”
那是多好啊。好得像场易碎的梦。
“你记错了。”她最终说,“那是你妹妹,洛清欢。她喜欢鹅黄裙子,喜欢捡花瓣。”
洛景修愣住。“我……有妹妹?”
“有。”钟夏夏撒谎,“三年前病逝了。”洛景修沉默。良久,他开口:“抱歉。”
“没事。”钟夏夏转身,“雨大,你早点回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她走进屋里,关上门。背靠门板,浑身颤抖。怀里那封信硌得慌,像块烙铁,烫得她心口发疼。
门外传来脚步声。洛景修没走。他在廊下站了很久,久到雨渐渐小了。然后,他开口:
“姑娘,能讨杯水喝吗?”钟夏夏深吸口气,开门。“进来吧。”
她倒了杯热茶,递给他。洛景修接过,坐在桌边。烛光映着他侧脸,轮廓分明。
像她记忆里的他。又不像。“你一个人住这儿?”他问。
“嗯。”钟夏夏坐在他对面,“家里人都走了。”“抱歉。”
“不必。”钟夏夏看着他,“你……伤好了吗?”
“好多了。”洛景修放下茶杯,“就是记性不好。很多事想不起来,很多人……也认不得。”
他顿了顿。“老道士说,我中了毒,伤了脑子。能活下来,已是万幸。”
钟夏夏握紧拳头。“那……你还记得什么。”
“记得我是洛景修,记得我爹是洛文渊,记得我娘……”他顿了顿,“不记得我娘怎么死的。”
他抬眼,看着钟夏夏。“姑娘,你知道我娘……怎么死的吗?”
钟夏夏心脏狂跳。她盯着他,盯着他茫然的眼。心里有个声音在喊:告诉他,告诉他真相。
可另一个声音说:不能,他会死。“病逝。”她最终说,“心疾突发。”
洛景修皱眉。“可我觉得……不是。”
“为什么。”“因为……”他握紧茶杯,“我每次想到我娘,心口就疼。像被人捅了一刀,血淋淋的。”
他顿了顿。“如果是病逝,不该这么疼。”
钟夏夏眼泪涌出来。她别过脸,看向窗外。雨停了,月亮从云层后露出来。清冷的,像泪。
“有些事,忘了也好。”她最终说,“记得太清楚,反而痛苦。”
洛景修沉默。良久,他点头。“也许吧。”
他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那棵枯死的海棠树,看了很久。
“这棵树……怎么死的。”“三年前那场大火。”钟夏夏撒谎,“烧死了。”
“可惜。”洛景修轻声,“它开花时,一定很美。”钟夏夏没接话。
只是看着他背影,看着他孤单地站在窗边。像三年前那个雨夜,他站在她门外。
说“解释”。说“杀人灭口”。说“你的仇,我帮你报”。现在,他什么都忘了。
忘了仇恨,忘了承诺,忘了……她。“你该回去了。”她最终说。洛景修转身,看着她。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钟夏夏心脏骤缩。
她盯着他,盯着他清澈的眼。嘴唇动了动,想说“钟夏夏”,可喉咙像被堵住。
“不重要。”她最终说,“一个路人而已。”
洛景修笑了。笑容很淡,却真实。“可我觉得……你不是路人。”他走到桌边,放下茶杯。
“多谢款待。我……还会来的。”说完,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停住。
“姑娘。”他没回头,“如果你想起什么关于我的事……请告诉我。”
钟夏夏没说话。只是看着他消失在雨夜里。像三年前那样,他离开,她守着空荡荡的屋子。
等待,永无止境的等待。她走到桌边,拿起他喝过的茶杯。杯沿还留着他的温度,像最后一点温暖。
她握紧茶杯。像握着他最后一点记忆。
然后,她走到书架前,推开第三排书。后面有个暗格,是父亲藏书的地方。
她伸手进去,摸索。摸到一个油布包。
拿出来,打开。里面是几封信,和一些零散纸张。纸张泛黄,墨迹陈旧。她一封封看过去。越看,心越沉。
这些信,是父亲和北境王的通信。但内容……不是通敌,是劝降。
父亲在劝北境王归顺朝廷,停止战争。信里详细分析了利弊,承诺了优厚条件。
最后一封信,日期是三年前三月廿五。父亲死前两天。
信里写:“王若肯归顺,吾愿以性命担保。若不信,可派人查验。”
下面有父亲的签名,和钟府印章。这才是真相。
父亲没有通敌,他在劝降。他在用自己的性命,换边境太平。可这封信,被皇后截获了。
她篡改了内容,把“劝降”改成“密谋”。然后交给皇帝,成了父亲通敌的铁证。钟夏夏握紧信纸。
眼泪无声滑落,滴在纸上,晕开墨迹。像父亲的血,像所有枉死者的泪。
她终于懂了。为什么父亲死得那么突然,为什么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因为皇后不给他机会。她要他死,要他全家的命,要所有知道真相的人……永远闭嘴。
窗外的月亮很亮。照进屋里,照亮这些泛黄的信纸。像照亮真相,也像照亮更深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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