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夜半低语(2/2)
“李侍郎想请娘子过去坐坐。”那人逼近,“请吧。”
钟夏夏手摸向靴筒。
还没拔出匕首,那人已到她面前。手指如钩,扣向她手腕。
她侧身躲过,袖袋里迷药洒出。白色粉末弥漫。
那人猝不及防,吸入口鼻,动作一滞。钟夏夏趁机拔刀,刺向他肋下。刀锋没入皮肉,血溅出来。
那人闷哼后退。另外三人同时扑上。钟夏夏以一敌三,刀光闪烁。
她这三年学过些功夫,但实战经验少,很快落了下风。肩膀中了一刀。
血染红衣衫。她咬牙,不退反进,刀锋划过一人咽喉。血喷涌,那人倒地。还剩两个。
那两人对视一眼,眼神凶狠。同时出手,一刀砍向她面门,一刀扫向她下盘。钟夏夏躲在上面,小腿被划伤。
疼得她踉跄。眼看刀锋又要落下,忽然一道黑影掠至。剑光如虹。铛!铛!
两把刀同时被割开。洛景修挡在她身前,背对着她,声音冰冷。
“退后。”钟夏夏愣住。“你不是……”
“不放心你。”洛景修没回头,剑尖指向那两人,“谁派你们来的。”那两人没回答。
只是交换颜色,同时扑上。洛景修剑势凌厉,以一敌二,不落下风。巷子狭窄,剑光刀影交错。
血花飞溅。很快,两人倒地。
洛景修收剑,转身看向钟夏夏。看见她肩上伤口,脸色一变。
“伤得重吗。”“不重。”钟夏夏摇头,“你怎么回来了?”
“走到半路,觉得不对。”洛景修撕下衣襟,给她包扎伤口,“李侍郎没那么快知道消息,除非有人通风报信。”他顿了顿。
“陈掌柜有问题。”钟夏夏心脏狂跳。“你是说……他故意引我出来?”
“嗯。”洛景修包扎好伤口,扶她站起来,“先离开这儿。”两人快步走出小巷。
拐进另一条街,洛景修雇了辆马车。扶钟夏夏上车,他也坐进去。马车启动,朝城外驶去。
“我们去哪儿。”钟夏夏问。
“安全的地方。”洛景修掀开车帘,往外看,“李侍郎的人很快会追来,城里不能待了。”
他放下车帘,看向她。“伤怎么样。”
“还好。”钟夏夏靠着车壁,脸色苍白,“你不是要进宫吗?”
“改主意了。”洛景修握住她的手,“你更重要。”
钟夏夏眼泪涌出来。她别过脸,看向窗外。马车驶过街道,行人匆匆。
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故事里,没人知道这辆车里,载着两个亡命徒。“账册呢。”她问。
“在这儿。”洛景修拍了拍胸口,“等安顿好你,我再进宫。”钟夏夏没说话。
只是握紧他的手。温热的,带着薄茧。像最后一点依靠,像茫茫大海里唯一浮木。
马车驶出城门。城外是官道,两旁田野开阔。春耕刚开始,农夫在田里忙碌。一切生机勃勃。
只有他们,在逃亡。走了约莫一个时辰,马车拐进小路。
又走了一会儿,停在一座庄子前。庄子不大,很隐蔽,四周是竹林。“这是哪儿。”钟夏夏下车。
“我以前置办的。”洛景修扶她进去,“没人知道。”
庄子很干净,显然常有人打扫。正堂摆着简单家具,卧房有床有被。厨房里有米有面,还有腊肉咸菜。
“你先休息。”洛景修扶她到床边,“我去弄点水,给你清洗伤口。”他转身出去。
钟夏夏躺在床上,盯着帐顶。肩膀伤口火辣辣疼,小腿也在疼。但她心里更疼。
像被什么攥住,喘不过气。洛景修端着水盆进来。
他拧干布巾,小心擦拭她肩上伤口。动作很轻,像对待易碎的瓷器。钟夏夏看着他,看着他专注的侧脸。
“你爹……”她开口,“下葬了吗。”
“还没。”洛景修声音平静,“宗族在处理。等风头过了,我再回去。”
他顿了顿。“你不恨我吗。”“恨什么。”
“恨我爹害你全家,恨我……是他儿子。”
钟夏夏沉默。良久,她开口:“恨过。但现在……更恨这世道。”
洛景修手一顿。他抬眼,看着她。“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钟夏夏扯出个笑,“这世道太脏,把所有人都逼成了鬼。你爹是鬼,皇后是鬼,李侍郎是鬼……我也是。”
她顿了顿“只有你,还想当个人。”洛景修眼眶红了。
他低头,继续清洗伤口。动作更轻,像怕弄疼她。
“那就一起当人。”他说,“脏了的,洗干净。坏了的,修好。”钟夏夏眼泪滚下来。
她没擦,任它流。洛景修清洗完伤口,撒上金疮药,包扎好。然后坐在床边,握住她的手。
“睡会儿吧。”他声音很轻,“我守着你。”钟夏夏闭上眼。
握着他的手,像握着救命稻草。很快,她睡着了。做了很多梦,混乱的,血腥的。
梦里父亲在笑。母亲在哭。弟弟在喊“姐姐”。
还有洛景修,浑身是血,站在血泊里。看着她,说“等我回来”。她惊醒时,天已擦黑。
屋里点着蜡烛,洛景修坐在桌边,正在看账册。烛光映着他侧脸,轮廓分明。
“醒了?”他转头,“饿吗?厨房有粥。”钟夏夏摇头。“你一直没睡?”
“睡不着。”洛景修合上账册,“李侍郎的人找到这儿了。”钟夏夏心脏骤缩。“在那儿。”
“庄子外,竹林里。”洛景修起身,走到窗边,“来了七个,都是好手。我设了陷阱,暂时进不来。”
他顿了顿。“但天亮前,必须解决。”钟夏夏下床。“我帮你。”
“不用。”洛景修按住她肩膀,“你伤没好,别动。”
“可是……”
“听话。”洛景修看着她,“我一个人能应付。你在这儿等着,别出来。”
他拿起剑,推门出去。钟夏夏追到门口,只看见他消失在夜色里的背影。
竹林沙沙作响,像无数鬼魂在低语。她关上门,背靠门板。
手摸向靴筒,匕首还在。她握紧,盯着窗外。烛火跳跃,在墙上投出她孤独的影子。
时间一点点流逝。外面传来打斗声。
刀剑相撞,闷哼,惨叫。一声接一声,在寂静夜里格外刺耳。钟夏夏握紧匕首,指甲陷进掌心。
血渗出来。她却感觉不到疼。终于,打斗声停了。死寂。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钟夏夏等了一会儿,没见洛景修回来。她推开门,走出去。院子里没人,只有风吹过竹林。
她走到庄子门口。看见地上躺着七个人。都死了。
血染红地面,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洛景修站在血泊里,剑尖滴血。背对着她,肩膀在微微颤抖。
“洛景修……”她轻声。洛景修转身。
脸上有血,不知是他的,还是别人的。看见她,他扯出个笑。“解决了。”
然后,身体一晃。钟夏夏冲过去,扶住他。他靠在她肩上,很重。
她能感觉他身体在颤抖,能感觉他后背伤口崩裂。血渗出来,染红她肩膀。
“你伤没好……”她声音发抖,“为什么要硬拼……”
“不拼……不行……”洛景修声音虚弱,“他们找到这儿……你会有危险……”
他顿了顿。“扶我……进去……”
钟夏夏扶他回屋,让他趴在床上。掀开他衣服,看见背上伤口又裂开,血肉模糊。她眼泪掉下来。
快速清洗,上药,包扎。动作熟练,却止不住手抖。洛景修趴在床上,闭着眼,脸色苍白。“疼吗。”她问。
“不疼。”洛景修睁开眼,看着她,“你在这儿,就不疼。”钟夏夏眼泪滚得更凶。
她握住他的手,贴在脸上。温热的,带着血。像最后一点温暖,像随时会熄灭的火星。
“别哭了。”洛景修声音很轻,“我命硬,死不了。”
“我知道。”钟夏夏抹掉眼泪,“但我不想看你受伤。”
洛景修笑了。笑容很淡,却温柔。
“那以后……你保护我。”“好。”钟夏夏点头,“我保护你。”两人对视。
烛火跳跃,映着彼此苍白的脸。窗外月光如水,洒在院子里。竹林沙沙作响,像在唱安眠曲。
洛景修忽然开口:“明天,我送你走。”钟夏夏愣住。“去哪儿。”
“南方。”洛景修说,“我有个朋友在江南,他会照顾你。等京城的事完了,我去接你。”
钟夏夏摇头。“我不走。”
“必须走。”洛景修握住她的手,“这里太危险,李侍郎不会罢休。皇后也……”
他顿了顿。“我怕护不住你。”钟夏夏盯着他,看了很久。然后,她俯身,吻住他嘴唇。
很轻,像羽毛拂过。却带着咸涩的泪,和血腥的味道。洛景修僵住,然后伸手,扣住她后颈,加深这个吻。
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浮木。像寒冬里,最后一点火星。
像绝望中,唯一的救赎。良久,分开。两人额头相抵,呼吸交错。
“我不走。”钟夏夏重复,“你在哪儿,我在哪儿。生同衾,死同穴。”洛景修眼眶红了。
他没说话,只是抱紧她。抱得很紧,像要把她揉进骨血里。烛火噼啪一声,熄灭了。
屋里陷入黑暗。只剩月光,从窗户照进来。
照在两人相拥的身影上。像幅画。像场梦。像这肮脏世道里,最后一点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