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同归于尽(2/2)

“我们现在在这里。”她点出一个位置,“回走三百步,有岔路。左拐进侧殿区域,右拐是死路。”

“你最好别骗我。”

“骗你对我没好处。”她扔掉碎石,“走吧,趁我还有点力气。”

赵莽留下半数人守河岸,带另一半押着她往回走。通道狭窄,火把光芒跳跃。钟夏夏走在前头,步伐平稳。

她在记录。

石壁特征,转角角度,脚下碎石分布。这些细节刻进脑子。机会只有一次,必须把握。

走了一炷香时间。

前方出现岔路,和她画的一模一样。赵莽看向她,等她选择。钟夏夏毫不犹豫左拐。

通道变宽,石壁出现雕花。侧殿区域到了。

这里受损较轻,只有零星落石。走廊两侧有房间,门扉半掩。她推开最近一扇门,里面堆满箱笼。

珠宝,玉器,丝绸。

士兵们眼睛发直。赵莽呵斥:“不许动!先找阴沉木!”

钟夏夏继续往里走。仓库在最深处,她记得。穿过三间藏宝室,推开一扇厚重铁门。

阴冷气息扑面而来。

巨大空间,整齐堆放木料。紫檀,黄花梨,金丝楠……最里面,三根乌黑巨木横陈。

每根长三丈,径粗两尺。

表面光滑如镜,泛着金属光泽。触手冰凉,重量惊人。确实是千年阴沉木。

“就是它。”钟夏夏拍拍木料,“解成板材,绑成筏子,足够载十人过河。”

赵莽眼中闪过喜色。“来人!解木!”

士兵们上前,却面面相觑。怎么解?没带锯子斧头,阴沉木坚硬如铁,普通刀剑砍不动。

钟夏夏提醒:“侧殿工具房有铁锯。张伯既然收藏木材,必有加工工具。”

赵莽立刻派人去找。

等待时间,她靠坐木料堆旁,闭目养神。实际在听,在记。士兵脚步声,交谈声,工具碰撞声。

工具房在走廊另一头。

铁锯取来,十人合力,开始解木。锯齿摩擦木料,发出刺耳尖啸。火花四溅,进展缓慢。

钟夏夏睁开眼。

“太慢。不如直接滚木料去河边,搭简易浮桥。”

“浮桥?”

“三根木料并排,绳索固定,铺上木板。”她比划,“虽然不稳,但能过人。总比造筏快。”

赵莽思忖片刻,点头。

“就依你。”

士兵们捆绑木料,用粗绳拖拽。阴沉木沉重,十人拖一根都吃力。钟夏夏帮忙推,实际在调整方向。

她要让木料滚过特定位置。

侧殿地下有暗渠,连通地下河支流。那是第二条逃生路。但暗渠入口隐蔽,需要重压触发。

第一根木料滚过。没反应。

第二根滚过。经过某块地砖时,她听见轻微“咔哒”声。成了。暗渠机关启动,但入口未开。

需要第三根木料,滚过同一个位置。

“用力!”赵莽催促。

士兵们咬牙拖拽第三根木料。钟夏夏跟在后面,手心出汗。近了,更近了。木料碾过机关砖——

地砖无声下沉。

幅度很小,但足够。缝隙出现,阴湿水汽溢出。她记住了那个位置。

三根木料拖到河边,花了一个时辰。

士兵们累瘫在地。赵莽指挥他们绑浮桥:木料并排,绳索捆紧,铺上从侧殿拆下的门板。

简易浮桥搭成,伸向河面。

漆黑河水吞没前端,浮桥晃晃悠悠,但没沉。阴沉木果然能浮。赵莽松口气,点出五人。

“你们先过。”

五个士兵战战兢兢上桥。浮桥摇晃剧烈,他们蹲下身子,手脚并用爬行。速度极慢,像五只畏缩的虫。

钟夏夏站在岸边看。

手掌伤口又开始渗血,她撕下衣摆重新包扎。动作慢条斯理,心里计算时间。五个士兵爬到河心。

最前面那个突然惨叫。不是落水,是有什么东西从河里跳出来,咬住了他脚踝。

磷光映照下,那东西露出全貌。

像鱼,但长着四肢。满口尖牙,咬住就不松口。士兵挣扎,更多怪鱼跳出水面。

“水里有东西!”后方士兵尖叫。

他们想往回爬,但浮桥摇晃太厉害。一个失衡,扑通落水。连个水花都没溅起,直接沉没。

剩下三个趴在桥上不敢动。

怪鱼啃咬浮桥,尖牙摩擦阴沉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但木料太硬,咬不动。它们转向更软的目标——

人。

第二个士兵被拖下水。

第三、第四个拼命往回爬。但怪鱼跃起,咬住他们胳膊、腿。惨叫声混合河水奔流声,在空洞里回荡。

赵莽脸色煞白。“放箭!放箭!”

岸上弓箭手搭箭,却不敢射。怕误伤同伴,怕射断浮桥。犹豫间,最后两个士兵也被拖下水。

河面恢复平静。只有浮桥空空荡荡,随水流晃动。五个人,就这么没了。连尸体都没浮上来。

“这河……”赵莽声音发颤。

“我说了,冥河。”钟夏夏语气平淡,“阴沉木能浮,但不代表安全。河里的东西,饿了几百年。”

赵莽猛地转头瞪她:“你早知道!”

“知道。”她承认,“但我说了,你会信吗?赵统领,你想确认洛景修死亡,就得冒险。”

“你——”话未说完,对岸传来动静。

火把光芒里,一个人影出现在河边。高大,挺拔,虽然衣衫褴褛,但站得笔直。

洛景修。

他没死。不仅没死,还过了河——用钟夏夏留下的藤蔓。此刻他站在对岸,隔着漆黑河水,看向这边。

目光锁定钟夏夏。“夏夏。”他声音穿透水声,“过来。”

赵莽立刻拔刀架在她脖子上:“殿下好本事。但钟姑娘在我手里,您还是束手就擒吧。”

洛景修笑了。

笑得冰冷,笑得杀气四溢。“赵莽,你跟了我五年。知道我底线是什么吗?”

赵莽手一抖。

“动我可以。”洛景修一字一句,“动她,你得死。”话音落,他动了。

不是过河,是沿着对岸奔跑。速度极快,目标明确——上游某处。钟夏夏瞬间明白他要做什么。

断流。或者引开怪鱼。

她看向赵莽:“统领,现在你有两个选择。第一,杀了我,然后被洛景修千刀万剐。第二,拿我当人质,谈条件。”

赵莽眼神挣扎。

最终,刀锋移开半寸。“所有人戒备!弓箭手准备!”

士兵们搭箭瞄准对岸。但洛景修已消失在黑暗中。只有火把光芒摇曳,照不亮他踪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就在赵莽不耐烦时,上游传来巨响。不是爆炸,是巨石滚落声。接着河水突然变急,水位开始下降。

洛景修在上游垒石截流。

虽然截不断整条河,但能制造短暂空隙。水位下降,露出河床——遍布白骨,还有无数蠕动的黑影。

怪鱼暴露在空气里,开始挣扎。它们离不开水。

“就是现在!”钟夏夏厉喝,“过河!”

她率先冲上浮桥。赵莽反应过来,带人跟上。浮桥不再摇晃,因为水位下降,桥身几乎贴河床。

奔跑。

不顾脚下白骨,不顾两侧挣扎怪鱼。她眼里只有对岸,那个等着她的人。十丈距离,此刻短得像一步。

身后传来惨叫。

有士兵被垂死怪鱼咬住,摔倒,被更多鱼淹没。但钟夏夏没回头,继续跑。

五丈。三丈。一丈。

她跃上岸,扑进洛景修怀里。冲击力让他踉跄后退,但双臂稳稳接住她。怀抱滚烫,带着血腥味和汗味。

“疼吗?”他问。

“疼。”她答,“但你更疼。”

确实,他脸色苍白如纸,胸前布条渗出血迹。肋骨断口可能移位了。但他笑着,低头吻她额头。

“活着就好。”

赵莽带着剩余士兵上岸,还剩八人。个个狼狈不堪,惊魂未定。他们围成半圆,刀剑指向两人。

洛景修将钟夏夏护在身后。“赵莽,谈笔交易。”

“殿下现在没资格谈交易。”

“我有。”洛景修从怀中掏出那卷黄绸,展开。先帝圣旨,朱批刺眼。“这上面写着什么,你不好奇?”

赵莽瞳孔收缩。

他认得那卷轴形制。皇家密旨,非重大事不用。内容……他不敢猜。

“陛下密令,诛杀废太子洛景修,沈氏余孽钟夏夏。”洛景修缓缓念出,“执行者,东宫侍卫统领赵莽。事成,擢升三品,赐黄金万两。事败,诛九族。”

每句话都像重锤。

赵莽脸色惨白:“你……你怎么……”

“张伯临死前给的。”洛景修卷起圣旨,“当然,这不是原件。原件在陛下手里,这只是誊抄本。”

“那又如何?”

“誊抄本上有陛下私印。”洛景修勾起嘴角,“你说,如果这份东西流出去,天下人会怎么想?残杀手足,诛杀功臣之后——陛下圣名,还要不要?”

赵莽握刀的手开始颤抖。

这是诛心之计。圣旨内容一旦公开,朝野震动。陛下为保名声,必定弃车保帅。而赵莽,就是那个“车”。

“你想怎样?”他声音干涩。

“简单。”洛景修说,“放我们走。圣旨归你,你回去复命,就说我们已经死了,尸体沉入冥河,无从查找。”

“陛下不会信。”

“他会信。”钟夏夏开口,“因为张伯死了,地宫塌了,冥河吞了那么多人。死无对证,陛下只能信。”

赵莽沉默。

他在权衡利弊。放走钦犯,欺君之罪。但硬拼,可能死在这里。就算杀了两人,圣旨内容万一泄露……

“统领!”一个亲信低声道,“不能放虎归山啊!”

“那你说怎么办?”赵莽瞪他,“杀?杀了之后呢?圣旨内容万一有备份……”

“没有备份。”洛景修打断,“原件在陛下手里,誊抄本只有这一份。张伯临死前给我的,赌我会用它保命。”

他顿了顿。

“当然,你可以赌我在说谎。赌杀了我,天下太平。”

赌注太大。

赵莽额头渗出冷汗。火把噼啪作响,河水奔流不息。时间一点点流逝,每息都像一年。

终于,他收刀入鞘。

“圣旨给我。”

洛景修将黄绸抛过去。赵莽接住,仔细检查。私印是真的,笔迹是陛下身边秉笔太监的。内容……他匆匆扫过,心沉到谷底。

确实是要他背黑锅的密令。

“你们走。”他挥手让士兵让路,“但别让我再看见你们。”

“放心。”洛景修揽住钟夏夏肩膀,“后会无期。”

两人转身,走入黑暗通道。脚步声渐远,火把光芒照不到他们背影。赵莽站在原地,盯着手中圣旨。

亲信凑过来:“统领,真放他们走?”

“不然呢?”赵莽苦笑,“杀了他们,我们就是下一个张伯。陛下手段,你还没看清?”

“那回去怎么复命?”

“就说死了。”赵莽收起圣旨,“地宫坍塌,冥河吞尸。反正……也没人能找到证据。”

他最后看一眼通道深处。

那里已经空无一人。只有风声呜咽,像谁在叹息。

通道另一头,钟夏夏扶着洛景修快步前行。

“撑得住吗?”她问。

“撑不住也得撑。”他喘息,“赵莽可能反悔,得快走。”

“去哪?”

“北境。”他握紧她手,“沈家旧部在那里。只有军队能护我们周全。”

钟夏夏点头。

两人穿过漫长通道,终于看见出口光亮。不是阳光,是月光。清冷银辉洒进洞口,照出外面景象——

连绵沙丘,一望无际。

他们从地宫另一头出来了。回头望,入口隐蔽在沙丘阴影里,毫不起眼。谁能想到,底下藏着那么多秘密和尸骨。

“结束了。”洛景修轻声说。

“没有。”钟夏夏看向东方,“真正的仇人还在皇位上坐着。这只是一个开始。”

他转头看她。

月光下,她侧脸沾着血污和尘土,但眼睛亮得惊人。像永不熄灭的火,像淬炼过的刀。

“夏夏。”

“嗯?”

“谢谢你。”

她愣住,随即笑了。“谢我什么?谢我拖你跳暗河?谢我让你断肋骨?谢我带你亡命天涯?”

“谢你陪我。”他握住她手,十指相扣,“谢你信我,等我,不离不弃。”

钟夏夏眼眶发热。

她别过头,声音闷闷的:“肉麻。”

“真心话。”

两人并肩站在沙丘上,望向东方。地平线开始泛白,黎明将至。漫长一夜终于过去,新的一天就要开始。

前路依然凶险。

皇权追杀,身份暴露,伤势未愈。但他们活着,在一起。这就够了。

“走。”她扶住他,“找地方治伤,然后去北境。”

“听你的。”

两人搀扶着走下沙丘,在身后留下两行深深脚印。风很快会掩埋痕迹,像掩埋地宫,掩埋冥河,掩埋所有血腥过往。

但有些东西掩埋不了。比如仇恨,比如誓言,比如两个亡命之徒紧紧相扣的手。

黎明终究会来。而他们,会在光里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