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毒发(2/2)

“你恨我吗?”他问。

“恨。”钟夏夏系紧他腰带,“但更恨背后那些人。你只是一把刀,用完了可以扔。但他们,必须死。”

她退后两步,打量他。

黑衣掩盖了皇子贵气,显得阴郁肃杀。很适合逃亡,也很适合杀人。她满意点头。

“走吧。”

钟夏夏推开床头暗格。机括转动,床板翻转,露出向下阶梯。阴冷气息涌出,带着土腥味。

她率先下去。

洛景修跟上。阶梯狭窄,仅容一人。石壁潮湿,长满苔藓。每隔十步有油灯,灯油未干。

有人维护。

“这密道还有谁知道?”他问。

“我父亲,我,现在加上你。”钟夏夏举着火折子,“张伯可能猜到,但找不到入口。”

“为什么告诉我?”

“因为你需要活着。”钟夏夏头也不回,“你死了,我没法单独进地宫。那里机关需要沈家血脉和皇家血脉同时开启。”

原来如此。

他不仅是钥匙,还是工具。洛景修心里那点温情彻底消散。也好,互相利用,谁也不欠谁。

走了约莫一刻钟。

前方出现铁门。钟夏夏按下门边机关,门无声滑开。外面是乱葬岗,坟堆起伏,鬼火飘荡。

夜枭在枯树上叫。

钟夏夏吹熄火折子,适应黑暗。她指向西边,“马车在槐树下,车夫是我的人。上车就走,别回头。”

“你呢?”

“我断后。”钟夏夏抽出短刀,“张伯可能派人盯梢,得处理干净。”

她没等他回答,融入黑暗。

洛景修朝槐树走去。果然有辆马车,车夫裹着斗篷,看不清脸。见他来,车夫掀开车帘。

“殿下请。”

声音嘶哑,像老妪。洛景修上车,车厢狭窄,但铺着软垫。他靠坐着,等钟夏夏。

很快,她回来了。

短刀染血,她用布擦干净。上车,关门,敲了敲车壁。“走。”

马车启动,颠簸前行。车厢里漆黑,只有缝隙漏进月光。两人对坐,沉默像堵墙。

“杀了几人?”洛景修问。

“三个。”钟夏夏收刀入鞘,“张伯的探子,藏在坟堆里。蠢,穿黑衣服趴白幡上,当别人瞎吗。”

她语气轻蔑,像在说踩死几只蚂蚁。

洛景修想起宫里传言。沈家小姐温婉贤淑,精于琴棋书画。现在看来,全是伪装。

这才是真正的钟夏夏。

冷静,锋利,杀人不见血。像她父亲沈钟山,那个让匈奴闻风丧胆的镇北将军。

“你父亲教你这些?”他问。

“嗯。”钟夏夏靠上车壁,闭目养神,“他说沈家儿女,不能只会绣花。刀要握得稳,马要骑得烈,仇要记得清。”

她顿了顿。

“但他没教我,信任的人会背叛。所以沈家没了,我学会了。”

话音落,车厢恢复寂静。

只有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单调重复。洛景修看着她侧脸,月光勾勒出清晰轮廓。

很美,也很冷。

像雪山之巅的冰莲,碰一下就会冻伤手指。但他已经碰了,还中了毒。没退路了。

马车驶出乱葬岗,上官道。

车速加快,风吹开车帘。洛景修看见外面景象——田野,村庄,还有远处皇城轮廓。

灯火辉煌,像颗巨大夜明珠。

他在那里生活了二十三年,如今要逃离。父皇知道会怎么想?震怒?失望?还是……松口气?

也许早就盼着他死。

毕竟废太子活着,对新太子是威胁。虽然他从未争过,但出生就是原罪。

“后悔吗?”钟夏夏忽然开口。

“什么?”

“跟我走。”她睁眼看他,“也许留在宫里,张伯会给你解药。毕竟你是皇子,他不敢真让你死。”

“他敢。”洛景修摇头,“张伯背后还有人,地位更高。我死了,他们才好办事。”

“你猜到是谁了?”

“有几个怀疑对象。”洛景修没说具体名字,“但没证据。这次去漠漠,希望能找到。”

钟夏夏点头,不再问。

马车奔驰一夜,天亮时到达驿站。车夫停车,敲了敲车厢。“小姐,换马。”

钟夏夏下车,洛景修跟上。驿站简陋,但马厩里有几匹好马。她挑了最健壮的两匹,付了双倍银钱。

“不要多话。”她对驿丞说。

驿丞点头哈腰,眼神却飘向洛景修。虽然穿着黑衣,但气质难掩。皇子终究是皇子,和寻常人不同。

钟夏夏察觉,手按刀柄。

驿丞赶紧低头,牵马去了。她松手,对洛景修说:“他认出你了。但不敢报官,怕惹麻烦。”

“为什么?”

“这里是三不管地带。”

钟夏夏检查马鞍,“官府,土匪,流民,谁都不服谁。报官没用,反而可能被灭口。”乱世法则。

洛景修第一次真切感受到。在宫里,他是废太子,但依旧锦衣玉食。

出了宫,命不如草。两人换马,继续赶路。

白天比夜晚危险,容易暴露。钟夏夏专挑小路走,避开城镇。饿了吃干粮,渴了喝溪水。

洛景修毒伤未愈,骑马颠簸,伤口又渗血。他咬牙坚持,没喊停。钟夏夏看在眼里,没说话。

中午时分,他们进入山区。

山路崎岖,马匹难行。钟夏夏下马步行,洛景修跟上。他脸色苍白,冷汗浸湿鬓发。

“撑得住吗?”她问。

“死不了。”

“那就别拖后腿。”钟夏夏语气冷硬,却递过水囊,“喝口水,休息一刻钟。”

洛景修接过,喝水时手抖。水洒出来,打湿衣襟。他狼狈擦拭,钟夏夏别过脸。

不知是嫌弃,还是不忍。休息结束,继续赶路。

日落前翻过山,到达山谷。有座废弃猎屋,勉强能过夜。

钟夏夏生火,烤干粮。火光跳跃,照亮她沉静侧脸。

洛景修靠着墙壁,看她动作。熟练,像做过无数次。

“你常逃亡?”他问。

“七年。”钟夏夏翻动干粮,“从沈家灭门那天起,我就在逃。张伯的人,官府的人,甚至土匪。”

“怎么活下来的?”

“杀人。”钟夏夏抬眼,“谁想抓我,谁就得死。杀多了,他们就怕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洛景修心里发寒。这女人手上沾了多少血?

他不知道,也不敢问。干粮烤好,两人分食。

沉默吃完,钟夏夏收拾东西。她从行囊里拿出药瓶,倒出两颗药丸。一颗给洛景修,一颗自己吞下。

“这是什么?”

“防瘴气。”钟夏夏说,“山谷夜里起雾,有毒。吃了这个,能撑过去。”洛景修吞下药丸,苦涩依旧。

夜深了,山谷起雾。白茫茫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猎屋破败,挡不住寒气。两人靠墙坐着,距离三尺。

不远,也不近。“钟夏夏。”洛景修忽然开口。

“说。”

“如果……我是说如果,找到解药,查清真相。之后你打算怎么办?”钟夏夏沉默很久。

久到洛景修以为她不会回答。但她开口了,声音很轻,却很清晰:

“报仇。然后找个地方,安静死去。”

“为什么是死?”

“因为活够了。”钟夏夏看向窗外浓雾,“七年,每一天都像在刀尖上走。累了。”

洛景修心脏抽痛。

他想起自己这七年。被废黜,被软禁,被监视。也累,但至少活着。而她,连活着都成了负担。

“对不起。”他又说。

这次钟夏夏没讽刺。她只是摇头,像在甩掉什么。“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她闭上眼睛。

洛景修看着她,许久,也闭上眼。梦里全是黑血,还有沈家那场大火。火里有人影,在惨叫。

他惊醒,冷汗涔涔。

钟夏夏还睡着,眉头微皱。也许也在做噩梦。洛景修轻轻挪过去,把披风盖在她身上。

她睫毛颤了颤,没醒。

月光破开浓雾,照进猎屋。洛景修看着她的睡颜,第一次觉得,这桩婚事也许不是错误。

而是救赎。对两人都是。

但他很快甩开这个念头。救赎太奢侈,他们只配互相利用,一起走向毁灭。

或者,一起重生。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