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都是可怜人(1/2)

腓腓的神识何其敏锐,早已察觉到慕佶躲在院门后偷听。

它眼珠一转,非但没有点破,反而故意压低了声音,对着空思澄,话语却清晰地传入慕佶耳中:

“主人这番待你们,看似严苛,实则用心良苦,是为了让你们在磨砺中,各自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道。”

它的小脸上一派认真,努力为林珺然构建一个严师的形象。

“就比如你的那个六师弟,明明身负人妖混血,这既是枷锁,亦是天赐的宝藏。”

“他既拥有人类修士的灵根悟性,又继承了妖族强横的体魄与生命力,这是多么明显、多么独特的优势?”

“可偏偏,他只执着于剑道,试图以己之短,攻彼之长,这不是暴殄天物是什么?”

它顿了顿,似乎在回忆着什么,继续道:

“如果是我,有这等天赋,一定会首选体修之路,将这副躯壳锤炼到极致,届时力破万法,何等痛快?”

“至于剑道、术法,只当是辅助的爱好,学学也就罢了。”

它看向空思澄,眼神里带着一抹无奈:

“只不过,主人长年身为上位者,有我们这些与她心意相通的灵兽在一旁时时侍奉,无需她多言,便能领会其意。”

“久而久之,她便不善于,或者说,不屑于向你们直白地表达那份隐藏在严厉之下的用心。”

腓腓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责备:

“说到底,主人也不过是第一次为人师尊,难免有疏漏不当之处。你们作为弟子,也应该多些体谅才是。”

严师出高徒,古来皆是如此。

“体谅?”

院门被猛地推开,慕佶大步走了出来。

他原本苍白的脸因激动而涨红,棕绿色的眼眸中燃烧着压抑已久的怒火与屈辱。

他死死盯着腓腓,不管空思澄在一旁焦急地拉扯劝阻,猛地扯开自己破旧的外袍,露出了精瘦却布满伤痕的上身。

那上面,交错纵横着鞭痕、灼痕、利器划开的旧疤。

有些已经淡化,有些还带着新鲜的紫红色,新旧叠加,触目惊心,无声地诉说着他这些年承受的非人折磨。

“体谅!”

慕佶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他指着自己胸腹间一道几乎贯穿的狰狞伤疤,怒声吼道,像是要将心肺都呕出来。

“这些!这些都是你的好主人亲手所赐!一次次的鞭打,一次次的放血,一次次的将我吊在梁上,视若猪狗!你告诉我,看着这些,你想让我如何体谅?”

他几乎是嘶吼着问出这句话,眼眶通红,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腓腓被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和满身的伤痕弄得愣了一下。

但它毕竟是灵兽,思维直接,并不完全理解人类复杂的情感与创伤后应激。

它歪着头,看着那些伤痕,眼中闪过一丝困惑,但更多的是基于自身世界观的坦然。

它觉得做错了事受罚是天经地义,于是它真诚地、不带任何恶意地反问道:

“做错了事就会受到惩罚,这不是天地间最理所当然的吗?你身上有这么多惩罚的痕迹,那一定是你做错了非常多、非常严重的事情吧?”

在它的认知里,主人绝不会无缘无故惩罚人。

“做错了事?”

慕佶像是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笑话,他猛地向前一步,逼视着腓腓,声音带着泣血般的悲愤。

“我倒要问问你,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从我被她领进这天一山的第二个月起,她便开始对我动辄打骂!”

“那时我连引气入体都还未完全掌握,连剑都握不稳!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滔天大罪,要受到如此对待?”

他不是不委屈的。

这委屈,深埋在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从未愈合。

他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陷入回忆的恍惚与痛苦,向眼前这只不谙世事的灵兽,撕开了自己血淋淋的过往。

在被带来林家之前,慕佶在寒荒各个城池最肮脏的角落里,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挣扎了十三年。

就因为他那双与常人不同的眼睛,连乞讨都不会有人施舍,只会厌恶地把我一脚踹开。

连那些最底层的乞丐都会欺负他。

每每好不容易在垃圾堆里,扒拉出一口勉强能下咽的食物,他们就会像鬣狗一样一哄而上,不仅抢吃食,还会附赠一顿拳打脚踢。

慕佶就这样,赤着脚,踩着碎石和污秽,靠着搜刮残羹冷炙,挨着无尽的殴打和辱骂,像野狗一样活着,挣扎着到了中州,赶上了三十年一次的中州的开仙门。

所谓的开仙门,便是寒荒五大世家及一些中小世家联合举行的收徒大典。

他们只招收十岁至十四岁、身具灵根的孩童。

那是寒荒底层凡人唯一的跃升之机。

“我拼了命,经历了重重难以想象的考核,才终于和其他孩子一起,登上了那座象征着希望的登仙台,等待着各位长老的选择。”

慕佶的声音带着一丝回忆当时的微光,但那光芒迅速黯淡下去,被更深的苦涩取代。

“可是……可是我这对异常的眸色,早就把我体内流淌着一半肮脏血脉的事实,暴露得一干二净。”

寒荒没有开启灵智的妖修。

“没有一个世家长老,愿意收留我。他们看我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厌恶,仿佛我是什么不洁的瘟疫。”

他的声音低不可闻,带着被全世界抛弃的孤寂。

“除了她……除了林珺然。”

“除了林珺然。”

他重复了一遍,语气中充满了无尽的嘲讽与悲凉。

他甚至还记得,当时林珺然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平淡地说:

“根骨尚可,毅力也算坚韧,便是这双眼睛……有点意思。以后,你就叫慕佶吧。”

慕佶,向往刚强正直之意。

而不是他听了十三年的“杂种”、“怪物”……

他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不知道父亲是谁,十三年的短暂岁月里,未曾收到过哪怕一丝一毫真正的善意。

所以,当林珺然向他伸出手,赐予他名字时,他那颗早已冰封的心,瞬间被这虚假的温暖融化。

他几乎是毫无保留地、虔诚地将自己全部的孺慕之情、对家和亲人的所有渴望,都倾注在了林珺然一人身上。

然后呢?

然后在进入林家的第二个月里,这份刚刚燃起的、微弱却炽热的希望,被林珺然用最残酷的方式,迅速而彻底地摧毁殆尽,碾落成泥。

慕佶并不知道,他的师尊之所以选中他,根本不是看中他什么毅力或根骨。

仅仅是觉得他身份足够卑微,过往足够凄惨,想必皮糙肉厚,一定很耐打。

从一开始,他就只是一个被选中的、合适的出气筒而已。

他原以为终于抓住了黑暗中唯一的光,却没想到,那光是诱饵,将他引向了更深的、绝望的深渊。

慕佶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充满了幻灭后的空洞。

他紧握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或许他恨得并不是林珺然,而是他自己。

恨自己命途多舛,恨自己生不逢时。

恨自己纵使被这样对待,还是舍不得离开天一山,舍不得离开林珺然。

不仅是他,二师兄不是这样吗?其他师姐不也是这样吗?

饮刃妆欢靥,都是可怜人。

他猛地抬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腓腓,一字一句地问道:

“所以,你现在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才会被她如此对待?你告诉我啊!”

腓腓看着情绪彻底失控的慕佶,看着他身上狰狞的伤痕和眼中几乎要溢出的痛苦,兽类的本能让它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负面情绪。

它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与同情,但它终究是一只兽,无法完全理解人类情感的复杂。

更重要的是它所有的解释,都是基于对它认知中的主人的了解和无条件信任。

于是,它只能努力按照自己的逻辑,试图去解释这无法解释的一切。

它看着慕佶,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单纯,重复着之前的观点:

“慕佶,是你自己,先厌恶自己,厌恶自己血脉的。”

腓腓认真地说:

“如果一个人,连他自己都不爱护自己,不认同自己,又怎么能强求别人,用你期望的方式对你好呢?”

慕佶简直要被它气笑了,他反唇相讥,语气尖锐:

“厌恶?我的好师尊,不也一样厌恶我身上的血脉吗?不然为何一口一个杂种的叫我?”

提到这个,腓腓可有话说了。

“你误会了!主人说话向来不好听,这也不是单单针对你一个人啊。”

它甚至伸手指向一旁因为拦不住慕佶,感觉自己好像有点死了的空思澄。

“不信你问他!就在前不久,在主殿里,主人还当面说他是小癞蛤蟆呢。”

被莫名点名并贴上“癞蛤蟆”标签的空思澄:“……”

他嘴角微微抽搐,只能尴尬地低下头,心中五味杂陈。

慕佶也是一噎,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林珺然的毒舌,确实是无差别攻击。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