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偏她不逢春(2/2)
你们不去担心她的比赛成绩,反而在这里夸赞那个提醒她加强睡眠防护的大师兄?!
你们到底在骄傲些什么啊喂!
这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吗?!
是的。
林珺然这一睡,便是整整十天。
而天玄青,就在那面始终显示着池塘边景象的水幕前,不眠不休地守了十天,寸步不离。
至于秘境中其他五位正在不同区域奋力搏杀、为宗门积分和未来拼尽全力的徒弟,他只是简单委托木菩珠代为留意照看。
并非他偏心薄待其他弟子,而是心中有一根刺,随着时间流逝,越扎越深,日夜不停地折磨着他,让他无法安宁。
这根刺有名字,名字叫做时间。
炼气期修士,寿元极限不过一百二十载。
凡人若能无病无灾活到七八十已是高寿,而炼气修士,不过是比凡人多汲取了些天地灵气,勉强延缓了肉身的衰败。
本质上并未突破生命的桎梏,依旧在凡俗的寿元牢笼之中。
他的小徒弟林珺然,虽然有顶级的养颜丹维护着自己的容貌,可年龄却是实打实的七十五岁。
若她无法在剩余的四十五年里,寻到机缘补全那残破的魂魄,成功晋级筑基,那么……
等待她的,便是如同凡人一般,气血衰败,神魂消散,寿元耗尽,身死道消的结局。
四十五年。
对于凡俗之人,或许是半生光阴。
但对于他这样一位寿元漫长、已臻合体期的大能而言,四十五年是何其短暂?
有时一次深层次的闭关悟道,一次对天地规则的感悟,弹指间便是数十年甚至上百年悄然流逝。
他还能看顾、教导君见痕、季摇光他们成千上万年,看着他们一步步突破瓶颈,走向更高的境界,见证他们的辉煌。
可对于小徒弟珺然,如果没有奇迹发生,他能陪伴她的,亲眼看着她、守护她的时间,只剩下这满打满算、如同白驹过隙的四十五个春秋冬夏。
这让他如何能不将最多的目光、最深的牵挂投注在她身上?
如何能不在她这般睡着的时候,贪婪地看着水幕中那安静沉睡的容颜,生怕错过一分一秒?
他的目光,越过水幕中那些层层叠叠的阵法灵光,久久地停留在林珺然身边那柄散发着莹莹雪光、不断飘落着灵气光屑的宝伞上。
他记得很清楚,小徒弟曾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告诉他,这把看似雅致实则防御力惊人的宝伞,名字叫做不逢春。
她还曾随口念过几句诗,当时他只觉小徒弟心思灵巧,文采斐然,与她那跳脱的性子十分契合。
如今在这特定的心境下细细想来,那字字句句竟都像是命运的谶语,带着一种与她平日慵懒娇憨截然不同的通透与深藏的苍凉。
“人到洛阳花似锦,偏我来时不逢春。
谁道三冬无春色,冰山高处万里银。”
她就像是那误入了繁花似锦、热闹非凡的洛阳城的过客。
偏偏在她到来的时候,错过了万物复苏、最美的春天。
但她又说,谁说严寒的冬季就没有动人的春色呢?
珺然啊,是在用这种方式,来安慰他们这些日夜为她魂魄之伤、为她有限寿元而忧心忡忡的人吗?
天玄青不想去夸赞小徒弟这份近乎看破世情的通透与豁达。
他宁愿她懵懂一些,天真一些,会哭会闹会抱怨。
他只想她能像寻常的少女一般,无忧无虑,嬉笑怒骂,永远活在繁花着锦、烈火烹油的热闹春天里。
好好活着,长长久久地活着。
看着水幕中在不逢春洒落的莹莹雪光守护下安然沉睡的小徒弟,看着她那静谧的睡颜,天玄青的眼眶不受控制地微微泛红。
一股巨大的酸楚与无力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修炼数千载,历经磨难,看惯生死,道心早已坚如磐石,等闲之事难以动摇其分毫。
可唯独面对这个仿佛集世间灵气于一身,对他们天一宗贡献最多却命运多舛的小徒弟,他那颗坚冰般的心,总是轻易地被融化,被牵动,变得柔软而疼痛。
“天玄青——”
莫存希的传音再次在他脑海中响起,这一次,语气中带着凝重与真切的关心:
“你到底怎么了?你们天一宗……是不是出什么大事了?我总觉得你,还有木菩珠师妹,甚至你那几个在秘境里拼命的徒弟,状态都很不对劲。”
莫存希的观察力何等敏锐。
天一宗这六位亲传,在秘境中的表现差异巨大,却同样引人深思。
另外五人简直跟不要命似的,疯狂地寻找并斩杀妖兽,积分涨得飞快。
尤其是那个季摇光,剑法凌厉狠绝,所过之处几乎寸草不生。
仿佛在发泄着无尽的怒火与焦灼,又像是在拼命地、不顾一切地争取着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
而他们的小师妹,一睡了十来天。安稳得不像话,仿佛天塌下来也与她无关。
木菩珠手中的菩提珠这些天转得飞快,梵文隐现,显然内心远不如表面看起来那般平静。
而天玄青更是离谱,光是看着小徒弟睡觉,都能把眼圈看得通红。
这绝不是一个正常师尊在面对弟子时该有的状态。
天玄青沉默了片刻,目光依旧如同被磁石吸引般,牢牢锁定在那面水幕上,传音回道,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沙哑:
“莫哥,如果天一宗当真无事,一切都安好,我何必带着弟子们,来蹚天英赛这趟浑水?第一名的虚名如今与天一宗有何用处?”
莫存希闻言,神色一凛,身体不自觉地坐直了几分,语气变得严肃无比:
“既然有事,那你为何不早与我说?你我数千年的交情,共同经历的风雨还少吗?”
“难道还信不过我吗?九天华府若能帮上忙的,我莫存希绝无推辞之理!”
天玄青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传音中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无奈与一丝淡淡的的嘲讽:
“因为跟你说,真的没有用啊。”
这话如同一盆夹杂着冰碴的冷水,兜头盖脸地浇在了莫存希头上。
也精准无比地戳中了他身为一宗之主,内心深处最无奈、最不愿触及的隐痛。
九天华府,并非他莫存希的一言堂,远非外界看上去的那般由他乾纲独断。
在宗主之上,还有数位辈分极高、修为深不可测、常年闭关不出的太上长老。
那些才是真正掌控着九天华府命脉与核心权力的存在。
他这位宗主,看似风光无限,地位尊崇,实则更像是九天华府摆在明面上的代言人与日常事务的管理者。
许多涉及宗门根本利益的重大决策,尤其是动用核心资源、开启传承秘库等事,他并无绝对的话语权。
甚至连那象征着宗门无尽积累的内门宝库钥匙,都不完全掌握在他一人手中。
每次需要开启这个宝库,都必须征得至少两位太上长老的首肯,并由他们亲自陪同方能进入。
这一点,天玄青心知肚明,甚至都替他这位老友感到憋屈与不值。
天玄青始终不明白,以莫存希的能力与心性,为何能在这般位置上隐忍如此之久。
莫存希被这句直白的话噎得半晌无言,脸上青红交错,最终只能悻悻传音,带着几分无力:
“你……你这话……未免也说得太过直接了些。”
这其中的苦楚与掣肘,他又何尝不知?
并非他天性隐忍,胸无大志,而是九天华府目前面临的特殊局面,确实离不开那几位战力强横的太上长老的坐镇与威慑。
三千年前,那场抵御域外天魔的惨烈大战,波及整个修真界。
除了首当其冲的天一宗,其他与之交好的宗门也并非全然袖手旁观,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尤其是与天一宗世代交好的九天华府,更是几乎打空了两代精锐弟子,无数惊才绝艳之辈陨落沙场,道统险些断绝。
莫存希他们这一代弟子,当年能够从尸山血海中活下来的,大多是像他这样,更专注于符箓、丹药、炼器等辅助之道的修士。
真正的剑修、法修等战斗主力,十不存一,凋零殆尽。
也是奇了怪了,或许真是天意使然,气运流转。
在此之后漫长的三千年里,九天华府招收的弟子,天赋技能点也仿佛被无形的手引导着,大多点在了画符、炼器和炼丹这些道路上。
真正的剑修苗子,能够继承杀伐之道的传承者,少之又少,堪称凤毛麟角。
说来惭愧,若非还有那几位从浩劫中幸存下来、战力强横的太上长老撑着门面,靠着他们合体后期乃至大乘期的修为震慑四方。
光凭莫存希他们这些更擅长辅助一道的修士,根本守不住九天华府这随着时间推移、凭借符丹器三道积累下的、越来越富庶、也越来越惹人眼红的庞大家业。
莫·合体期大能·符丹双修宗师·存希,想到这里,也不由得在心中重重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充满了身为宗主的无力与对现状的忧虑。
他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他那位寄予厚望的大弟子凌傲尘了。
那孩子出身于赫赫有名的剑修世家,血脉中本该流淌着剑修的锋芒,偏偏于符箓一道又有着惊世骇俗的绝顶天赋,是他最为得意的衣钵传人。
莫存希几乎每天都要眼巴巴地盼望着,自家这宝贝大弟子什么时候能突然顿悟,迷途知返。
抛弃那描绘符文的笔,重新拾起家传宝剑,转符为剑,重振九天华府早已没落的战斗雄风呢。
若是林珺然此刻能窥知莫存希心中这番殷切期盼,定会毫不客气地、带着几分怜悯地打破他这美好的幻想。
让这位莫掌门不要再痴心妄想了。
他那位大弟子凌傲尘,那可是标准的大女主成长故事里标配的贤内助型天才男主。
未来的修仙界第一位渡劫期的符、丹、器三修全能大佬,辅助技能点直接点满,光芒万丈。
可惜啊,他跟剑修这俩杀气腾腾的字,从根子上就没什么缘分。
观礼台上的暗流涌动,各方势力的猜测与审视,都未能影响到秘境之中安然酣睡的林珺然。
她依旧在那层层阵法形成的灵光壁垒守护下,在不逢春持续洒落的、带着静谧力量的莹莹雪光中,睡得无比香甜,无比沉静。
仿佛外界的一切纷争、厮杀、算计,都与她无关。
她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梦境里,漠然旁观着……或者说,等待着,命运下一步的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