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猛药与棋局(2/2)

“第一,援助不止。但援助的方式要变。”他用笔在地图上点了点。“我们不能再想着全面开花,而是要重点突破。我提议,先期援助,集中在两件事上:送种子,办学校。”

“送种子,就是将我们云南培育出的所有耐旱、高产的作物种子,包括土豆、玉米、红薯的新品种,无偿提供给西北军,在他们控制力最强的区域,比如绥远的河套地区,甘肃的兰州周边,建立试验田。先让当地的百姓看到,种粮食比种鸦片更有奔头。这是一场攻心之战。”

“办学校,就是将我们的考察团、医疗队,就地转为教员。在西北开办小型的技术培训班、卫生员培训班,甚至扫盲班。我们现在派一千个工程师过去,没有配套的熟练工人,也是白费。但我们如果能在那里培养出一万个懂得基本原理的本地学生,那未来就是燎原的火种。”

“第二,交通问题。”他的笔,从云南出发,划向四川,再从四川,指向甘肃。“滇西北的交通,短期内无法指望。但我们可以建议冯玉祥,集中力量,先打通从甘肃到四川的道路。只要川陕路一通,再等我们修通滇川公路,整个西南和西北,就盘活了。”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林景云的声音变得斩钉截铁,“我们必须让冯玉祥和他的西北军,清醒地认识到,靠他们自己,永远走不出这个泥潭。这份报告,必须原封不动地,送一份到他的手上。”

……

绥远,包头。

风沙正紧,窗户纸被吹得猎猎作响,仿佛随时都会被撕裂。一盏昏黄的油灯下,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正死死地盯着桌上的一份文件。

他就是冯玉祥。

与昆明的精致办公室不同,这里只是一间土坯房改造的简陋指挥部。墙上挂着军事地图,角落里堆着马鞍,空气中混杂着烟火和皮革的味道。

陪在他身边的,是刚刚从云南返回的心腹参谋长,刘骥。

冯玉祥已经在这里坐了整整一个时辰,一动不动,只有胸口剧烈的起伏,显示着他内心的惊涛骇浪。他看的,正是云南考察团那份报告的副本。

上面的每一个字,每一张图,都像一把烧红的刻刀,在他心上反复烙印。

他看到了察哈尔的牧民在刺刀下铲掉草场,看到了绥远的老农跪在罂粟田里哭泣,看到了兰州的筏子工用性命去换几口大烟,看到了河南的灾民在洪水和战火中挣扎。

这片土地,是他的地盘。这些人,是他的同胞。

他一直以为自己足够了解这片土地的贫瘠与苦难,他一直在努力,练兵、治政,试图改变这一切。可这份来自云南的报告,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冷静到残酷的笔触,将他治下的土地,一层层剥开,露出了里面早已腐烂生蛆的血肉。

他看到了自己的无能,看到了军阀混战对这片土地敲骨吸髓的盘剥,更看到了那片红色的鸦片地图,像一张魔鬼的脸,在嘲笑着他所有的努力。

“砰!”

冯玉祥蒲扇般的大手,猛地捶在桌子上。桌上的油灯剧烈地跳动了一下,险些熄灭。木屑飞溅,他的手背上瞬间被划出几道血痕。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不知是在骂那些逼民种毒的军阀,还是在骂自己的无力。

“我们……我们对不起这片土地上的百姓啊!”一声长长的悲叹,充满了无尽的痛心与自责。这个在战场上从不皱眉的汉子,此刻眼眶竟是通红。

刘骥默默地递上一杯热水:“焕章(冯玉祥的字),云南方面,林主席已经发来了新的电报。”

冯玉祥一把抢过电报,一目十行地看完。电报的内容,正是林景云在会议上提出的那几点务实的建议:送种子、办学校、先修川陕路……

看完电报,冯玉祥长久地沉默了。他眼中的狂怒和悲愤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却又带着一丝光亮的决绝。

他抬起头,看着窗外漫天的黄沙,声音嘶哑却无比坚定。

“参谋长,你告诉林少川。”

“就说我冯玉祥,谢谢他。谢谢他没有因为西北是个烂摊子就甩手不干,谢谢他还肯拉我们一把。”

“他提的,我们都认!不就是种子吗?我亲自去给他们划最好的地做试验田!不就是办学校吗?我把军官团都拉去听课!不就是修路吗?我西北军的兵,枪炮能扛,石头也能扛!”

“这盘棋,云南开了头。我们西北,就算把血流干,也要跟着下到底!”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墙上那张军事地图,仿佛要把它看穿。

“传我的令,从军中挑选五千精壮,放下枪,拿起锄头和铁锹。我们,先从打通去四川的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