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一纸回电开新路(2/2)
“督军!昆明回电!”
戴戡的心猛地一紧,他一把抢过电报,几乎是屏住了呼吸。
签押房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张薄薄的纸上。
然而,电报的内容,却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没有愤怒的斥责,也没有冰冷的拒绝。电报的开头,是兄弟般的问候和理解。
“循若兄,来电已悉。黔省之困顿,景云感同身受,彻夜难寐。西南一隅,唇齿相依,兄之难,亦为弟之痛。”
仅仅是这几句话,就让戴戡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了些许。他感受到的不是居高临下的审判,而是平等的、真诚的关切。
他继续往下看,林景云的笔锋陡然变得凌厉起来。
“然则,兄所请烟土过境一事,非景云不允,实乃天理不容!此物绝非寻常商货,乃刮骨之钢刀,噬魂之毒药!昔日英夷以此物叩关,陷我中华百年沉沦。银元外流,国库空虚;民众吸食,体弱神衰。往日之云南,烟馆遍地,几成鬼蜮。田地荒芜,尽植罂粟;壮丁羸弱,骨瘦如柴。十室九空,路有饿殍。每念及此,景云便心如刀割!此等亡国灭种之毒,若任其流通,我等与卖国贼何异?百年之后,又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这一段话,字字泣血,声声如雷。戴戡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狠狠地抽了一记耳光。是啊,这些道理他何尝不懂?只是被现实的困顿蒙蔽了双眼,险些就走了邪路。
他的幕僚们也看得目瞪口呆,一个个面露惭色。
但林景云并没有就此结束。他没有停留在道德的批判上,而是紧接着,为戴戡描绘了一幅全新的画卷。
“弟知兄之难,非为一己之私,实为黔省百万生民。然则,解困之道,绝非饮鸩止渴。破而后立,晓喻新生。过去一年,滇省以雷霆手段肃清烟毒,虽经历阵痛,然今日之云南,已非昨日之云南!”
“昔日之烟田,今已遍植桑麻、甘蔗、棉花。元谋糖厂日产白糖五十吨,昆明纱厂日出棉纱三百担,皆远销川、桂乃至海外,利税十倍于往日烟土之厘金!昔日之烟馆,已改为学堂、工坊。街头再无面黄肌瘦之鬼,唯有昂首挺胸之民!工厂之中,机器轰鸣;学堂之内,书声琅琅!此乃民心之变,气象之新!”
“尤为要者,兵员之变。昔日之滇军,兵士亦有吞云吐雾之瘾,体虚力弱,不堪一击。今日之军队,禁烟之后,日日操练,人人龙精虎猛,精神焕发。正因此,方能于红河之岸,将重炮推至法人鼻下,令其不敢越雷池一步!强军方能强国,而强军之基,必在强民!若士兵尽为瘾君子,我等何以保家卫国?”
看到这里,戴戡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糖厂?纱厂?利税十倍于烟土?
军队的强悍,竟然也与禁烟有关?
这些文字,如同一道道闪电,劈开他心中混沌的迷雾。他一直以为,禁烟只是一个道德问题,一个社会问题。却从未像林景云这样,将其提升到经济发展、民心士气、乃至国防安全的战略高度!
这已经不是一封回电了。
这是一份治国方略!一份振兴西南的计划书!
戴戡的手开始微微颤抖,他看到了电报的最后一段。
“空言无益,百闻不如一见。景云深知,不亲眼目睹,难以置信。故此,诚邀循若兄,或择派黔省贤达之士,组成考察团,亲至滇中一观。自昆明至边境,我云南之工厂、矿山、农场、学堂、军营,尽数对贵客开放,任君察看,绝无隐瞒。诸位在滇期间一切用度,包括往返路费,皆由我云南省府一力承担!”
“这……”
戴戡身后的幕僚失声惊呼。
“他……他这是什么意思?他让我们去看他的家底?还帮我们出钱?”
所有人都被林景云这最后的手笔给镇住了。
这已经不是自信了,这是一种近乎于睥睨天下的强大底气!他就像一个成功的巨商,对一个穷困潦倒的亲戚说:别再想那些歪门邪道了,来我的产业里看看,我教你怎么赚钱!
戴戡紧紧攥着电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能感受到字里行间那股扑面而来的磅礴气势和真诚善意。林景云没有嘲笑他的窘迫,没有指责他的短视,而是像一个真正的战友,向他伸出了手,要将他从泥潭里拉出来,带他去看一片全新的天地。
一股热流从心底涌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那是羞愧,是激动,是震撼,更是一种久违的、名为希望的情绪。
他猛地转过身,双目之中,之前的颓唐和焦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决然的光芒。
他对身边的幕僚沉声下令:“去,告诉门外的商会代表,让他们把所有积压的烟土,全部集中起来!”
幕僚一愣:“督军,这是要……?”
戴戡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如金石落地,掷地有声。
“一把火,全烧了!”
“啊?!”
“另外,立刻拟定一份省府公告,昭告全省。自即日起,贵州全境之内,禁绝鸦片!凡种植、贩运、吸食者,与云南同罪!”
“可是督军!财政……”
“财政的窟窿,我去想办法!就算砸锅卖铁,也绝不再碰那害人的东西一分一毫!”戴戡打断了他的话,目光如炬,“林少川能做到的,我戴循若,我贵州,未必就做不到!”
他将那份电报小心翼翼地折好,揣进怀里,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他大步向外走去,一边走一边下达命令。
“备马!立刻备最好的快马!”
“督军,您这是要去哪?”
戴戡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他的声音在空旷的督军府里回荡,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和期待。
“去云南!”
“我要亲自去看看,林少川,究竟把云南,变成了怎样一个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