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庾疯子的战争(2/2)

他没有在各大商铺里铺货,而是亲自带着几个工人,在昆明最热闹的正义路街头,摆了一个简陋的烟摊。

他脱下了那身气派的长衫,换上和工人们一样的蓝色工装,手里举着一包“重九”牌香烟,用他那带着昆明口音的官话,大声地叫卖着。

“同胞们,过来看一看,瞧一瞧!云南人自己的香烟,‘重九’牌香烟!”

“九月九,重阳节,我们云南的子弟兵,打响了重九起义的第一枪,赶跑了满清的皇帝!今天,我们‘重九’牌香烟,就要打响第一枪,把那些吸我们血的洋烟,都赶出云南去!”

“爱国的,有骨气的,就来抽一支我们自己的‘重九’!”

他的声音洪亮而富有激情,引得过往的行人纷纷侧目。

有人嗤之以鼻,觉得这个老板是想钱想疯了,竟然亲自上街吆喝。

有人好奇观望,被他那番极具煽动性的话语所吸引。

更多的人,则是在低声议论着。

“重九?这名字倒是有意思。”

“听说是庾家的那个败家子搞出来的,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切,国产的烟,能好到哪里去?一股子土味,呛死人,哪比得上英国的‘老刀牌’来得柔顺?”

就在这时,一个戴着学生帽,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工人装的青年,挤开了人群,走到了烟摊前。他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他从口袋里摸索了半天,掏出几枚攥得温热的铜子儿,递给庾恩锡。

“老板,你刚才那番话,说得好!就凭‘重九’这两个字,我就要买一包!”

庾恩锡看着眼前的青年,心中一热。他亲手撕开一包“重九”,抽出一支递给青年,又为他点上火。

青年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雾在他年轻的肺里转了一圈,又缓缓吐出。他闭上眼睛品了品,随即睁开,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

“好烟!”他大声赞道,“这烟劲儿足,醇厚,不呛嗓子,后头还有一股回甘!比我偷偷抽过的‘老刀牌’好抽多了!”

他拿着那包烟,像是在炫耀一件宝贝,对他身后的同伴们说:“你们看,这上面还刻着‘重九’两个字!我爷爷当年就是跟着蔡锷公参加过重九起义的!我抽这个烟,才叫不忘本!这显的是我们云南人的根!”

他的一番话,掷地有声。

周围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

紧接着,不知是谁带头鼓起了掌。掌声从稀稀拉拉,很快就变得热烈起来。

“说得好!小伙子!”

“老板,给我也来一包!冲着‘重九’这两个字,我也要尝尝!”

“对!不能让洋人把我们的钱都赚走了!我们云南人要支持自己的货!”

人群开始涌动,一只只手伸向了那个简陋的烟摊,递上来的,是一枚枚铜子儿,一张张毛票。

庾恩锡的眼眶,在那一刻,湿润了。

他看到了一颗种子,一颗由他亲手种下的,名为“希望”的种子,在民众爱国的热情中,破土而出,绽放出了第一片嫩芽。

……

“笃、笃、笃。”

办公室门上传来沉稳的敲门声,将林景云的思绪从两年前的那个秋日,拉回到了这个冰冷而凝重的现实中。

他的眼神恢复了惯有的深邃与平静,那段关于庾恩锡的记忆,如同退潮的海水,悄无声息地隐没在他心底的深处,只留下一片坚实的滩涂。

“进来。”他缓缓转身,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门外。

秘书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一个穿着藏青色西装的中年男人。

男人约莫四十出头的年纪,身形略显清瘦,但腰杆挺得笔直。他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戴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镜片后的那双眼睛,透着商人的精明,也藏着一丝文人的儒雅。岁月似乎在他的脸上留下了痕迹,眼角有了细密的皱纹,但那份骨子里的锐气与执着,却丝毫未减。

正是庾恩锡。

两年不见,他比记忆中沉稳了许多,少了些当年的意气风发,多了些历经风霜的厚重。

庾恩锡显然有些局促不安。他一进门,就感受到了这间办公室里不同寻常的压抑气氛。何子谦、赵靖云这些省政府的巨头都在,而且一个个面色凝重,如临大敌。

他不知道这位权倾云南的林主席,突然把他这个商人叫来,所为何事。

“亚细亚烟草公司,庾恩锡,见过林主席,见过各位长官。”庾恩锡躬身行礼,态度谦恭,却不卑不亢。

林景云没有坐在那张象征着最高权力的办公桌后,而是缓步走到待客的沙发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庾先生,不必多礼,请坐。”

他的语气很平和,听不出喜怒。

庾恩锡心中更加忐忑,小心翼翼地在沙发上坐下,只坐了三分之一的位置。

林景云亲自提起桌上的暖水瓶,为他倒了一杯热茶,白色的水汽袅袅升起,在两人之间形成了一道模糊的屏障。

“庾先生,我们不是第一次见了。”林景云将茶杯推到他面前,开口说道。

庾恩锡一愣,努力在脑海中搜索着,却实在想不起自己何时与这位大人物有过交集。

林景云看着他困惑的表情,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两年前,翠湖畔,亚细亚烟草公司开业。你在厂门口,跟钱老板夸耀你那些德国机器。”

庾恩锡的眼睛瞬间瞪大了,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还有,”林景云的声音不疾不徐,仿佛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正义路街头,你穿着工人的衣服,举着‘重九’牌香烟,喊着要打跑洋烟。第一个买你烟的,是个戴学生帽的青年,他说,他爷爷参加过重九起义。”

庾恩锡彻底僵住了。

他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原来,自己从一开始,就活在这个男人的注视之下。自己那些自以为是的“疯狂”与“豪情”,在这个男人的眼中,或许只是一场提前上演的戏码。

他究竟想做什么?

林景云没有理会他的震惊,他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目光穿过氤氲的茶雾,落在庾恩锡的脸上,那目光平静,却又锐利如刀,仿佛能洞穿人心。

“庾先生,你当初说,要用‘重九’,断了洋烟的根,撬动鸦片的根。”

“现在,两年过去了。”

“你的那场仗,打得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