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滇炮出世（1/2）

钢水奔流的热浪尚未完全散去，成功的喜悦依旧在每个人的心头激荡，顾长风却已经将目光投向了更远的地方。炮钢，只是制造火炮的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但它终究只是原料。如何将这块坚硬的“骨头”，锻造成能怒吼的钢铁巨龙，才是真正的考验。

夜深人静，昆明兵工厂的厂长办公室内，灯火通明。顾长风摊开一张巨大的图纸，那是他根据记忆和赫尔曼提供的部分资料，一丝不苟地 绘制出的德制克虏伯75毫米山炮的结构图。旁边，林景云正仔细端详着一块经过初步加工的炮钢样品，手指在冰凉而坚硬的金属表面缓缓滑过，感受着那内敛的力量。

“长风兄，炮钢已成，下一步，你有何打算？”林景云放下样品，目光灼灼地看向顾长风。

顾长风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少川，时不我待！钢已炼成，就必须立刻将其转化为战力！我打算，立刻召集人手，攻关这门75毫米山炮的制造！”

“人手方面……”林景云微微沉吟。昆明兵工厂底子薄弱，虽然有德国工程师的技术支持，但在火炮制造这样精密复杂的领域，经验丰富的本土工程师和高级技工更是不可或缺。

顾长风像是看穿了林景云的顾虑，他指着图纸，语气坚定：“人，我已经有腹稿了！当年我在枪炮局时，结识了几位志同道合的挚友，都是国内顶尖的火炮和机械专家。只是……唉，你也明白，朝廷昏聩，各地督抚只重私利，他们的才华抱负，根本无处施展，有的甚至被排挤倾轧，郁郁不得志。”

“你是说……”林景云眼睛一亮。

“不错！”顾长风猛地一拍桌子，“我要立刻发电报，邀请他们来云南！告诉他们，这里有充足的经费，有德国专家的指导，最重要的是，有我们自己炼出来的合格炮钢！还有都督和你的全力支持！我相信，只要他们胸中还有一丝报国热血，就不会拒绝这个机会！”

“好！”林景云击掌赞道，“我立刻让军政部以云南都督府和昆明兵工厂的名义，发出最诚挚的邀请！路费、安家费，一切从优！务必让他们以最快速度抵达昆明！”

“还有，”顾长风补充道，“仿制火炮，尤其是炮管的加工，对机床设备的要求极高。现有的设备，恐怕难以胜任精密镗削和膛线刻画。我们需要从德国或者其他工业强国，购进更先进的工作母机。”

林景云点点头：“这件事，我会亲自去办。资金不是问题，关键是要快，要能买到真正的好东西。赫尔曼先生那边，或许可以提供一些帮助。”

接下来的日子，昆明兵工厂进入了一种近乎疯狂的高速运转状态。顾长风亲自坐镇，协调各方。一封封加急电报雪片般飞往全国各地，承载着云南的渴求和顾长风的殷切期盼。

不出顾长风所料，他的邀请得到了积极的回应。半个月内，三位在国内兵工界享有盛誉的专家，先后抵达昆明。一位是精通冶金和金属热处理的专家吴敬梓，曾留学德国，理论功底深厚；一位是擅长火炮结构设计和机械加工的巧匠刘秉文，经验丰富，人称“炮痴”；还有一位是弹道学和火炮测试方面的权威，周世勋。

他们的到来，让顾长风如虎添翼。老友重逢，分外激动。没有过多的寒暄，他们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扑进了堆满图纸和模型的车间。

“长风兄，这锰钢……当真能替代镍铬钢用于炮管？”吴敬梓抚摸着炮钢样品，眼中既有惊叹，也有疑虑，“锰钢韧性有余，但硬度和耐磨性，通常不及镍铬合金钢。炮管需要承受高温高压和膛线磨损，这……”

顾长风指着测试报告上的数据，解释道：“敬梓兄请看，我们的锰钢，通过特殊的冶炼和热处理工艺，各项性能指标，尤其是屈服强度和抗拉强度，已经非常接近德制标准。当然，硬度上略有不足，这也是我们接下来要攻克的难点。”

刘秉文则围着一台从德国进口的深孔钻床啧啧称奇：“好家伙！这玩意儿可真是宝贝！有了它，炮管的内膛加工精度就能上一个大台阶了！”但他随即又皱起眉头，“不过，长风，光有好的钻床还不够。炮管的制造，难点不仅仅在于材料和钻孔，更在于身管自紧工艺和膛线刻画。尤其是身管自紧，德国人是采用液压或者线材缠绕，我们有这个条件吗？”

身管自紧，是现代火炮制造的核心技术之一，通过对炮管施加预应力，使其能够承受更高的膛压，从而提高射程和威力，并延长寿命。

顾长风神色凝重：“秉文兄所言极是。液压设备我们暂时没有，线材缠绕工艺复杂，材料要求也高。所以，我一直在思考一个替代方案，或者说，一种复合工艺。”

他拿起一支铅笔，在图纸上勾画起来：“我的想法是，利用我们现有最好的锻压设备，对炮管进行分段锻造和热处理，然后在内膛加工完成后，采用一种……嗯，可以称之为‘冷挤压内衬’或者‘多层复合’的工艺。”

这正是林景云之前和他反复讨论，并结合了一些超越时代的理念所构想出的方案。其核心思路是，在炮管内壁，通过特殊工艺复合一层硬度极高、耐磨性极强的特殊合金材料，或者通过精密控制的冷加工手段，强化内膛表面，形成一个硬化的内衬。这样一来，主体管壁由韧性好的锰钢承受主要应力，而直接接触高温高压燃气和弹丸的内膛表面，则由高硬度层来抵抗烧蚀和磨损。

“复合工艺？”吴敬梓和刘秉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浓厚的兴趣和一丝疑虑。这是一种全新的思路，从未在其他兵工厂听说过。

“理论上可行，”吴敬梓沉吟道，“但实际操作难度极大！不同材料的热膨胀系数如何匹配？结合面的强度如何保证？冷挤压的压力控制和均匀性如何实现？这每一步，都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正是因为挑战巨大，才需要我们合力攻关！”顾长风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都督和少川已经给了我们最大的支持，剩下的，就看我们自己的了！”

接下来的几个月，昆明兵工厂的火炮车间成为了禁区。顾长风、吴敬梓、刘秉文、周世勋，以及赫尔曼带领的德国工程师团队，几乎吃住都在这里。无数次的计算、绘图、争论、试验……

炮管的锻造就是第一道难关。巨大的蒸汽锤一次次落下，将通红的钢锭反复锻打，塑造成炮管的雏形。温度的控制、锻打的力度和次数，都必须精确无比。稍有不慎，就可能导致内部出现裂纹或者组织不均，前功尽弃。

镗削内膛更是考验耐心和技术的活。长长的钻杆缓缓深入，切削下来的钢屑如同银色的面条。操作的技工需要精神高度集中，时刻倾听着切削的声音，感受着机床的震动，任何一丝异常都不能放过。

最难的，还是顾长风提出的“复合工艺”。他们尝试了多种方案，失败了无数次。有时候是内衬材料结合不牢，在压力测试中剥落；有时候是冷挤压导致炮管变形，精度超差；有时候是热处理后硬度不达标……

每一块报废的炮管钢，都意味着巨大的成本损失和时间的浪费。车间里的气氛一度非常压抑。连一向乐观的刘秉文都忍不住抱怨：“长风，你这法子，是不是太……异想天开了？要不，我们还是老老实实想想怎么提高锰钢本身的硬度吧？”

顾长风也是压力巨大，但他咬着牙，一遍遍地研究失败的数据，和吴敬梓反复调整热处理的参数，和刘秉文改进挤压的工装。林景云也时常来到车间，他虽然不懂具体的技术细节，但他带来的不仅仅是慰问品和经费支持，更多的是一种坚定的信心和鼓励。

“长风兄，敬梓兄，秉文兄，世勋兄，”林景云看着他们疲惫的面容，诚恳地说道，“我知道很难，但我们没有退路。这门炮，不仅仅是一门炮，它是我们云南挺直腰杆的希望！想想外面的局势，想想我们受到的欺凌！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就必须尝试下去！钱不够，我再去想办法！人不够，我再去招！设备不行，我们砸锅卖铁也要买！拜托各位了！”

他的话语，像是一针强心剂，重新点燃了众人心中的火焰。

终于，在经历了无数次的失败和改进后，1914年2月初，一个寒冷的清晨，第一根采用复合工艺制造的75毫米山炮炮管，成功通过了各项苛刻的测试！当吴敬梓宣布最终检测结果合格时，整个车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顾长风和刘秉文、吴敬梓等人紧紧拥抱在一起，激动得热泪盈眶。几个月来的压力和疲惫，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炮管的问题解决，后续的炮闩、炮架、瞄准具等部件的制造虽然也充满挑战，但在刘秉文这位经验丰富的“炮痴”主导下，依托兵工厂现有的设备和技术力量，以及德国工程师的协助，进展相对顺利。

又经过半个多月的紧张装配和调试，一门崭新的火炮，终于矗立在众人面前。它通体呈现出钢铁特有的深沉色泽，炮管昂扬，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虽然是仿制品，但在细节处理上，融入了中国工匠特有的精细和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