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水刃暗舞(2/2)

“他……他怎么可以……”她声音颤抖,带着浓重的哭腔,仿佛随时都会崩溃大哭,“我的族人……父王……他们……”

她猛地转过身,扑进沧溟的怀里,将脸深深埋入他的胸膛,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压抑的、如同小兽哀鸣般的哭泣。

这一次,她的眼泪,七分真实,三分表演。真实的,是那无法磨灭的血海深仇;表演的,是这份仿佛只能依靠他才能宣泄的“脆弱”。

沧溟任由她在他怀中哭泣,大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她柔顺的银发,动作看似温柔,紫眸中却是一片冰冷的审视与算计。他知道她在利用他的怀抱掩饰真实的情绪,但他并不介意。他甚至乐于提供这个“怀抱”,看着她在这极致的恨意与不得不伪装的脆弱之间挣扎。

“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的喧闹罢了,”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漠视众生的冷酷,“也值得你这般伤心?”

汐在他怀里用力摇头,哭得更加“伤心欲绝”,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良久,直到她的哭声渐渐止歇,只剩下细微的抽噎,沧溟才捧起她的脸,指腹揩去她脸颊上的泪痕。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温柔,紫眸紧锁着她泛红的眼眶。

“罢了,”他仿佛漫不经心地说道,“既然这消息惹你不快,那便不想了。今夜魔宫有宴,各族进献了一批稀有的灵果与歌舞伶人,陪本尊去散散心。”

他的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汐知道,这是转移她注意力,也是另一种形式的“安抚”与“控制”。她不能拒绝,只能顺从地点了点头,任由沧溟牵着她的手,走出了寝殿。

魔宫的夜宴,设在那座最为宏伟的主殿之中。

殿内穹顶高悬,镶嵌着无数散发着幽暗光芒的魔晶,如同夜幕中的星辰。粗犷而华丽的黑色石柱支撑起巨大的空间,上面雕刻着魔神征伐、万族臣服的浮雕,无声地宣扬着绝对的权力。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酒香、灵果的异香以及各种魔族身上特有的、或炽热或阴冷的气息。

当沧溟携着汐出现在大殿最高处的王座时,原本喧嚣的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参加宴会的魔族领主、贵族、以及来自附属种族的使者,全都齐刷刷地起身,向着王座的方向躬身行礼,目光敬畏,不敢有丝毫逾越。

“参见尊上!”

声浪如潮,在大殿中回荡。

沧溟随意地摆了摆手,携着汐在主位坐下。汐的位置,依旧紧挨着他,几乎是半靠在他身侧,显露出一种独占的恩宠。她低眉顺眼,扮演着柔顺祭品的角色,仿佛白日里那因仇恨而几乎失控的情绪从未发生过。

宴会开始,魔族的舞姬踏着狂野而充满力量的鼓点步入大殿中央。她们身姿曼妙,却又带着魔族特有的野性与诱惑,舞动间,暗色的纱裙翻飞,如同盛开的幽冥之花。各族进献的珍稀灵果被盛放在精美的器皿中呈上,琼浆玉液在夜光杯中荡漾。

席间,不断有魔族领主上前敬酒,说着恭维的话语,目光却都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沧溟身侧的汐,生怕多看一眼便会引来那喜怒无常的魔神的雷霆之怒。

汐安静地坐着,小口啜饮着杯中一种味道清甜、据说对水系生灵有益的灵液,神识却如同最精细的雷达,悄然扫过在场的每一个有头有脸的魔族。她记下他们的样貌、气息、所属族群,以及他们与沧溟互动时细微的态度。这些,都是她未来可能需要利用的信息。

酒过三巡,宴会的气氛逐渐热烈起来。一些附庸种族的使者为了讨好魔神,开始进献各自的特色节目。有身材矮壮、如同铁塔般的岩魔表演角力,有影魔在光影交错间展示诡谲的刺杀之舞,有魅魔吟唱着蛊惑人心的靡靡之音……

在一片喧嚣与光影迷离之中,汐眼角的余光,却始终锁定在沧溟王座旁,那柄随意斜靠在扶手上的、装饰着狰狞魔神浮雕的黑色匕首——那并非普通的匕首,而是沧溟偶尔会把玩的一件小物件,据说锋锐无比,蕴含着极强的魔煞之气,等闲魔族根本无法触碰。

一个大胆而疯狂的念头,如同毒蛇般,悄然钻入了汐的心间。

赫连锋庆功的消息,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她心中压抑已久的仇恨闸门。而眼前这柄近在咫尺的魔刃,以及沧溟此刻看似放松的姿态,让她产生了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哪怕只是让他流一滴血,也能稍稍平息她内心那灼烧的恨意与屈辱!

她知道这很冒险,几乎是送死。但那股复仇的火焰,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疼痛。

就在这时,殿中恰好换上了一支节奏舒缓、带着异域风情的乐曲。一名来自某个小族的使者谄媚地提议,请尊上欣赏他们族中特有的“月光蝶舞”。

机会!

汐深吸一口气,仿佛是被这舒缓的音乐所感染,又仿佛是酒意微醺,她抬起那双依旧带着些许红晕、显得格外楚楚动人的眼眸,看向沧溟,声音软糯,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祈求:“尊上……这乐曲……很好听。我……我小时候,也曾学过一些海族的祈福之舞……可以……跳给您看吗?”

她主动提出献舞,这在以往是绝无仅有的。通常在这种场合,她都是安静地充当背景,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沧溟紫眸微眯,掠过一丝极快的讶异,随即被更深的玩味所取代。他看着她那张纯真无邪、带着恳求的小脸,仿佛真的只是想为他献上一舞,以报答他的“庇护”与“恩宠”。

“哦?”他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本尊的小人鱼,还会跳舞?”

汐用力点了点头,脸上适时地飞起两抹红霞,更添娇媚:“是……是的。只是跳得不好,尊上不要笑话。”

沧溟定定地看了她片刻,忽然笑了,那笑容妖孽横生,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慵懒:“准了。”

得到允许,汐仿佛十分欣喜,她站起身,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裙,然后缓缓步下王座的台阶,走向大殿中央那片空旷的舞池。

所有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到了她的身上。

那些目光中,有惊艳,有好奇,有敬畏,也有隐藏在深处的、不易察觉的嫉妒与觊觎。但无一例外,都被沧溟那看似随意、实则冰冷扫过的眼神所震慑,纷纷低下头,不敢直视。

汐站在大殿中央,微微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当她再次睁开眼时,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中,已经染上了一种空灵而纯净的色彩,仿佛真的沉浸在了舞蹈的氛围中。

她开始动了。

没有魔族舞姬那般狂野奔放,她的舞姿轻柔、曼妙,如同深海中被水流拂过的海草,又如同月光下随着潮汐起伏的浪花。她的手臂柔软地摆动,腰肢轻盈地旋转,白色的裙裾如同绽放的莲花,在幽暗的大殿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纯净的弧线。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海族特有的韵律与美感,空灵,圣洁,与这魔气森森的大殿格格不入,却又形成了一种奇异而夺目的反差,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就连高踞王座之上的沧溟,紫眸中也掠过一丝真正的欣赏。他不得不承认,这条小人鱼,无论伪装与否,都有着令人心动的资本。

汐的舞蹈,看似全神贯注,实则她的心神,有一大半都系在了那柄王座旁的黑色匕首上。她计算着舞步的轨迹,调整着旋转的角度,不着痕迹地,一点点地,向着王座的方向靠近。

她的心跳在加速,血液在奔流,但她的脸上,却始终保持着那种空灵而纯净的微笑,仿佛真的只是在跳一支献给魔神的祈福之舞。

终于,在一个连续的、如同波浪般推进的旋转动作后,她的身影,如同被风拂动的柳絮,轻盈地“飘”到了王座之前,距离那柄黑色匕首,仅有一步之遥!

就是现在!

在一个看似舒展手臂、仰望穹顶的舞姿中,她的指尖,借着宽大衣袖的掩护,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一丝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蓝色光华,如同最灵活的游鱼,自她指尖悄然射出,并非直接射向匕首,而是绕了一个极小的弧线,目标直指匕首那雕刻着魔神浮雕的柄端!她打算用这一丝细微的水元力,巧妙地撬动匕首,让其“意外”滑落,而她在“惊慌”搀扶时,指尖便能“不经意”地被那锋锐的刃尖划伤沧溟——哪怕只是划破他一点皮肤,沾染上他的气息,对她研究他的力量本质,乃至未来可能的反噬,都可能至关重要!

这一系列算计,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得超乎常人的反应!

然而——

就在那丝蓝色水元力即将触及匕首柄端的刹那!

一只骨节分明、蕴含着无穷力量的大手,仿佛早已等候多时,精准无比地、轻轻巧巧地,在半空中截住了那丝细微的蓝光!

是沧溟!

他甚至没有改变坐姿,依旧慵懒地靠在王座上,只是不知何时抬起了手,食指与拇指轻轻一捻,那缕蕴含着汐精妙操控力的水元力,就如同被掐灭的烛火般,无声无息地湮灭在了他的指尖,没有激起半点涟漪。

他做这一切的动作是如此的自然而随意,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片不经意飘落到眼前的羽毛。

同时,他另一只手伸出,恰好接住了因为那丝水元力被截断而失去“推力”、微微晃动了一下的黑色匕首,将其稳稳地握在了手中。

整个过程,快得让台下大多数魔族都未曾察觉任何异常。他们只看到,那位美丽的人鱼祭品,舞姿曼妙地靠近了王座,而尊上则伸出手,似乎是为了防止她靠得太近而碰到匕首,顺势将匕首拿在了手中把玩。

唯有近在咫尺的汐,看得清清楚楚!

她所有的动作瞬间僵住,那空灵纯净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冰蓝色的眼眸中,无法控制地闪过一丝极致的惊骇与难以置信!

他发现了!他早就发现了!他一直在等着她出手!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让她如坠冰窟!

沧溟把玩着手中的黑色匕首,锋利的刃锋在他指尖翻转,反射着殿内幽暗的光芒,映照着他那双深邃如渊的紫眸。他抬起头,看向僵立在原地、脸色煞白的汐,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

那笑容,妖孽,慵懒,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掌控一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紫眸,静静地看着她。

无声,却比任何雷霆咆哮,都更具压迫感。

汐的心脏,在这一刻,几乎停止了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