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旧帕牵愁(2/2)

无忘趁机把手里的外套递过来,声音带着点讨好的沙哑:“是我不好,没说清楚……这件是你去年说好看的那件,我一直带着。”那是件月白色的锦缎外套,袖口绣着暗纹的桃花,去年在市集上年华多看了两眼,说绣样别致,他便记在了心上。

年华终于转过身,眼睛红得像熟透的樱桃,却还是梗着脖子:“谁稀罕。”话虽如此,却没推开那件外套,任由无忘笨手笨脚地帮她披上,指尖不经意触到她的脖颈,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空气里忽然漾开一丝微妙的暖意,连月光都仿佛柔和了几分。

桃夭跑到年华脚边,用脑袋使劲蹭她的裤腿,发出“呜呜”的撒娇声,把毛茸茸的尾巴塞进她手里。年华被那软乎乎的触感弄得一怔,低头看着桃夭湿漉漉的眼睛,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泪却跟着掉了下来,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桃夭的毛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真是败给你了。”年华揉了揉桃夭的脑袋,抬头看向无忘时,眼神里的委屈淡了些,多了点嗔怪,“下次再藏东西,我就把你剑穗里的平安符换成辣椒面。”

无忘愣了愣,随即笑了起来,那笑容像被阳光晒化的冰雪,瞬间驱散了所有沉郁:“不敢了,下次什么都给你看。”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木匣子,打开来,里面是三枚桃木书签,每枚上面都刻着朵桃花,只是一朵缺了瓣,一朵少了蕊,还有一朵是完整的,“本来想麦收时给你们的……”

锦绣拿起那枚完整的桃花书签,指尖拂过光滑的木面,能感受到刻痕里残留的温度。年华和无忘也各自拿起属于自己的那枚,缺瓣的那枚被年华捏在手里转了两圈,嘴角的笑意藏不住,而无忘握着那枚少蕊的,耳尖又悄悄红了。

灵影忽然落在无忘肩头,用喙轻轻啄了啄他手里的书签,像是在催促什么。无忘清了清嗓子,看向年华,声音比刚才沉稳了些:“其实……那帕子我一直收着,不是没放下,是想留着做个念想。就像锦绣说的,我们是家人,可家人也该把话说开,不是吗?”

年华没说话,只是把书签揣进怀里,伸手拽住了锦绣的袖子,又用另一只手碰了碰无忘的胳膊,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像被施了定身咒,僵了片刻才放松下来。月光穿过桃枝的缝隙落在三人交握的手上,将那三枚桃花书签的影子投在地上,像三颗紧紧挨在一起的星子。

“走吧,”锦绣轻轻晃了晃两人的手,“酒坛还在等着我们呢,再不去,可就要被松鼠挖出来了。”

桃夭率先窜了出去,尾巴扫过满地的桃花瓣,像一阵粉色的旋风。大狐狸慢悠悠地跟在后面,时不时回头看看,灵影的翅膀在月光下闪着琉璃光,引领着他们往桃林深处走去。远处传来孩子们隐约的笑声,大概是醒了找过来了,混着风吹过桃叶的“沙沙”声,像支温柔的歌。

年华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身后的暖棚方向,那里的炉火已经暗了下去,却仿佛还能看到棚内跳动的火光,听到三人先前的争执与沉默。她笑了笑,拉着锦绣和无忘继续往前走,声音轻快得像踩着桃花瓣:“说好了,开封时我要先喝,去年埋的时候明明是我出力最多。”

“明明是我挖的坑深!”无忘立刻反驳,脚步却下意识放慢了些,配合着她的速度。

锦绣看着两人又开始拌嘴的模样,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桃花书签,忽然觉得,有些结不必非要解开,像这桃树的根须,缠缠绕绕才更扎实。夜风吹过,带来远处麦田的清香,混着桃花的甜,像极了那年麦收时,三人分食的那块桃花糕,甜里带着点清苦,却让人忍不住想再尝一口。

桃林深处的酒坛藏在最粗的那棵老桃树下,树干上还留着去年刻下的记号——一道浅浅的月牙,是年华画的,说这样夜里来寻也不会认错。无忘蹲下身,指尖抚过那道刻痕,木纹里积了些落叶的碎屑,像藏了一整年的时光。他没急着动手挖,反而转头问年华:“要不要试试?你去年总说我挖坑太浅,怕被雨水泡了。”

年华挑眉,撸起袖子就要上前,却被锦绣拉住了:“还是让他来吧,他那点力气也就这点用处了。”嘴上打趣着,手里却递过去一把小铲子,木柄被摩挲得发亮,显然是常被使用的。无忘接过来时,指尖擦过锦绣的掌心,两人都没说话,只是各自移开了目光,耳尖却悄悄漫上薄红。

铲子插进泥土的瞬间,带起一阵潮湿的气息,混着酒坛封口的泥香,在月光下漫开来。桃夭好奇地凑过来,鼻尖在泥土上嗅来嗅去,尾巴扫得落叶沙沙响,忽然“汪”了一声,像是发现了什么,用爪子轻轻扒了扒酒坛边的土。

“小心点,别把封口扒坏了。”锦绣笑着把它抱开,指尖触到小家伙温热的肚皮,能感觉到它轻轻的颤动,像揣了颗小太阳。灵影落在酒坛上空,翅膀扇动的风刚好吹散浮土,露出坛身古朴的纹路,正是去年他们一起挑的那只,粗陶的表面还留着三人的指印,被岁月晕染得愈发柔和。

无忘把最后一捧土挪开,将酒坛抱了出来,坛身沉甸甸的,晃一晃能听到液体撞击的轻响,像月光在坛里流淌。他找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下,小心地敲开封口的泥封,一股醇厚的酒香立刻涌了出来,混着桃花的甜,在空气里漾开,连夜风都仿佛被染上了醉人的味道。

“真香啊。”年华凑近闻了闻,眼睛亮晶晶的,像落了星子,“我说要加桃花瓣果然没错吧?比单纯的米酒多了点清劲。”

“是是是,你最懂。”无忘笑着应和,从随身的布袋里拿出三个粗瓷碗,倒酒时,琥珀色的酒液在月光下泛着光泽,像融化的蜜糖,还浮着些细碎的桃花瓣,是去年封坛时特意撒进去的。

锦绣接过碗,指尖触到微凉的瓷面,酒液里映着三人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近,几乎要叠在一起。她轻轻抿了一口,酒香在舌尖散开,带着淡淡的桃花回甘,不烈,却暖,像淌过心尖的溪流,把先前的沉郁都冲散了些。“比去年酿的时候香多了。”

“那是自然,”无忘难得有些得意,“我埋的时候特意选了背风的地方,还垫了松针防潮,就等着这天呢。”他看向年华,举了举碗,“之前的事,是我不对,这碗我先干了。”说着仰头一饮而尽,喉结滚动,酒液顺着嘴角淌下一点,被他抬手擦掉,动作带着少年人的爽快。

年华看着他,忽然笑了,也举起碗:“算你识相。”喝了一口,酒液滑过喉咙,暖意在四肢百骸散开,她忽然想起刚才的委屈,鼻子又有点酸,却硬是忍住了,“不过……辣椒面还是要准备的,万一你再犯呢?”

无忘被她逗笑,眼角的纹路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绝不犯了。以后什么都跟你们说,藏着掖着的,反倒累得慌。”他看向锦绣,眼神诚恳,“之前总怕说错话伤了谁,现在才明白,扭扭捏捏才最伤人。”

锦绣笑着点头,又给三人的碗里添了酒:“其实我也有不对,总想着息事宁人,反倒让误会攒多了。”她顿了顿,看向年华,“以后你有委屈,别憋着,跟我们说,我们……”

“我们一起扛。”无忘接过话头,语气坚定,像在许下什么诺言,“不管是灵脉危机,还是这些磨人的心思,都一起扛。”

年华没说话,只是端着碗,看着两人,忽然觉得眼眶发热。她举起碗,和他们轻轻碰了一下,瓷碗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像在夜色里敲碎了什么隔阂:“干了这碗,以前的都过去了。”

酒液入喉,暖意更甚,连带着月光都仿佛变得黏糊糊的,裹着三人的身影,在老桃树下晕开一片温柔的光晕。桃夭趴在旁边的草堆上,尾巴盖住脸,发出满足的呼噜声,大狐狸蜷在不远处,耳朵竖着,却没打扰他们,灵影的翅膀偶尔扇动一下,带起的风卷着桃花瓣,落在酒碗里,像添了点新的甜。

远处传来孩子们的呼唤声,大概是醒了没看到人,循着方向找来了。无忘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该回去了,不然小羽该哭了,他晚上睡觉认人。”

锦绣把空碗收好:“走吧,酒坛留着,下次麦收再来喝。”

年华最后看了眼那棵老桃树,树干上的月牙记号在月光下清晰可见,像个温柔的约定。她忽然伸手,一手拉住锦绣,一手拽住无忘,往暖棚的方向走:“快点,别让孩子们等急了。对了,明天我要教阿禾绣桃花,你们谁也不许偷懒,都得学。”

“啊?我手笨……”无忘哀嚎一声,却没挣开她的手,脚步反而加快了些。

“笨才要学。”年华回头瞪他一眼,嘴角却扬着笑,“锦绣也得学,你的帕子都磨破了,该换块新的了。”

锦绣笑着应好,感觉被握住的手传来温热的触感,像握着两团小小的火苗,驱散了夜的凉。月光落在三人交握的手上,把影子织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哪一缕属于谁,只知道往前的路,他们会一直这样走下去,带着酒的暖,桃花的甜,和那些说开了的、没说开的心意,慢慢走,慢慢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