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雨巷逢花(1/2)

第一章 雨巷逢花

江南的梅雨季总来得缠绵,像被时光泡软的棉絮,轻轻敷在青灰的瓦檐上、蜿蜒的巷陌间。清晨天刚蒙蒙亮,雨丝就斜斜地织下来,先是疏疏落落的几点,落在窗棂上“嗒嗒”轻响,而后便密起来,织成一张透明的网,将整个镇子都笼在温润的水汽里。青石板路被雨水浸得发亮,仿佛一块块被反复摩挲的墨玉,表面泛着细腻的光,倒映着油纸伞的轮廓——有的伞面绣着白梅,花瓣在水中晕开,像落了一场永不凋零的雪;有的印着青竹,竹影弯弯,随行人的脚步轻轻晃动,恍若走进了一幅流动的水墨丹青。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草木香,是巷口老槐树新抽的嫩芽被雨水打湿后散发出的清冽,混着墙根下青苔的腥甜,还有远处茶馆飘来的龙井淡香,缠缠绵绵地绕在鼻尖。风也变得软乎乎的,带着雨的凉意,拂过脸颊时像极了少女微凉的指尖,轻轻一碰,便勾起心底藏着的柔软。

锦绣提着竹篮走在巷子里,篮沿缠着一圈自己绣的蓝底白花布,针脚细密得像春蚕食过的桑叶,每一朵小花都沾着细细的雨珠,像缀了满地的星子。她穿着一身月白色棉麻裙,裙摆长及脚踝,扫过青石板时带起细碎的水花,裙角绣着几株淡蓝色的雨时花,是她前几日熬夜绣成的,此刻被雨水打湿,颜色愈发温润,仿佛那花真的从布料里绽了出来,在雨雾中轻轻摇曳。

她的头发用一根温润的羊脂玉簪松松挽着,几缕碎发被雨丝沾湿,贴在光洁的额角和小巧的脸颊上,像刚洗过的墨色丝线。她的步子放得很轻,怕惊扰了巷子里的宁静——檐下避雨的麻雀缩着脖子,眼珠滴溜溜转;墙缝里的蜗牛背着壳,慢悠悠地爬着,留下一道亮晶晶的痕迹;还有谁家的狗,趴在门内“呜呜”轻吠,声音被雨水泡得软软的,没了平日里的凶气。

竹篮里铺着一层浸过温水的湿布,裹着几株刚从后山寻来的“雨时花”。这花是江南独有的奇种,只在雨天绽放,太阳一出来便会萎谢,像极了一场短暂的梦。花瓣薄如蝉翼,带着淡淡的蓝,像是把雨光揉碎了织进了脉络里,每一道纹路都清晰可见,仿佛能看见雨水在其中缓缓流淌。花茎细细的,却透着韧劲,顶着几朵小小的花,沾着的雨珠像一颗颗透明的珍珠,轻轻一碰就会滚落,落在湿布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锦绣是镇上“锦绣园”的主人,守着一院花草过了五年。那园子是师父留给她的,坐落在镇子东头,推开木门便是一片花海。她的日子过得清淡,像院角的青苔,安静地生长,不与谁争。每日清晨,她会提着竹篮去后山寻花种草,露水打湿裤脚也不在意;正午时分,搬一把竹椅坐在廊下,一边晒着药草,一边翻看师父留下的《花谱》,阳光透过紫藤花架,在书页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傍晚,她会提着一盏灯笼,在园子里散步,看月季合上花瓣,听萤火虫振翅的声响,日子就这么不急不缓地过着,像山间的溪流,安静地淌过岁月。

她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延续下去,没有波澜,也没有惊喜,直到今日这雨,撞来了不速之客。

巷尾的老樟树下,一道月白身影斜倚着树干。那棵老樟树已有上百年的树龄,树干粗壮得要两人合抱才能围住,枝桠盘虬交错,像一把撑开的巨伞,挡住了部分雨水。树身上布满了青苔,还有几道深深的刻痕,是岁月留下的印记。男子穿着一身月白色长衫,料子是上好的杭绸,却被雨水打湿了大半,贴在身上,勾勒出清瘦却挺拔的轮廓。他的袖口卷着,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手腕上戴着一块素色玉佩,被雨水浸得愈发温润,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他手里握着半支狼毫笔,笔杆是用陈年竹节做的,颜色已经泛黄,顶端被摩挲得发亮,看得出用了许久。宣纸铺在树干上,被雨水打湿了边角,墨痕晕成一片模糊的山水——远山像被蒙上了一层纱,若隐若现;近水泛着涟漪,仿佛能听见水流的声响;还有一叶扁舟,孤零零地漂在水面上,像找不到归处的旅人。他微微低着头,眉头轻蹙,似乎在思索着如何修补这被雨水破坏的画稿,侧脸的线条柔和,下颌线清晰,像被精心雕琢过的白玉。

锦绣的脚步声很轻,却还是惊动了他。他抬起头,目光与锦绣撞了个正着——那是一双像浸了春茶的眼睛,瞳孔是淡淡的琥珀色,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几分江南男子特有的温润。只是眼底藏着几分倦意,像长途跋涉后寻到片刻安宁的旅人,却在看见她篮中雨时花的瞬间,忽然亮了亮,像暗夜里被点燃的星火,瞬间有了光彩,连眉梢都染上了几分惊喜。

“姑娘这花,可是雨时花?”他的声音清润,像雨滴落在青瓦上,叮咚作响,又像山涧的清泉,缓缓淌过人心,带着几分雨后的微凉,却又透着温暖。锦绣停下脚步,握着竹篮的手指紧了紧,轻轻点了点头,将竹篮往他面前递了递,篮中的雨时花在雨雾里更显娇嫩:“公子也识得?这花性子娇贵,只肯在雨天开,太阳一出来,花瓣就会卷起来,像受了委屈似的。”

男子笑了,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像春风拂过湖面,漾起的涟漪。他的笑容很淡,却很干净,像雨后初晴的天空,没有一丝杂质。他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花瓣,动作轻得像怕惊落雨珠,也怕惊扰了这雨中的宁静。他的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触到花瓣时,雨珠轻轻晃了晃,滚落下来,滴在他的手背上,像一颗小小的泪,顺着皮肤的纹路缓缓流淌。

“在下年华,从京城来寻画稿。”他收回手,目光依旧落在雨时花上,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曾在古籍里见过这花的记载,说它‘沐雨而生,映情而绽’,还说它能感知人心的悸动,今日才算见着真容,比书中写的还要动人。”他说着,从随身的布袋里掏出一本泛黄的古籍,书页边缘已经卷起,上面用小楷写着关于雨时花的描述,旁边还有一幅手绘的插画,只是画得简陋,远不及眼前这花的万分之一美。

说话间,一阵风卷着雨丝扑来,带着草木的清香。年华手中的宣纸被吹得飞起来,像一只白色的蝶,在空中打了个旋,飘到锦绣脚边。那宣纸上的墨痕已经晕得更厉害了,山水变得模糊不清,像被泪水打湿的回忆。锦绣弯腰去捡,指尖刚触到纸角,那微凉的触感还没散去,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喵”声——那声音细软,像刚出生的小猫,带着几分怯意,却又透着好奇,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了一下她的心。

锦绣回头,看见一只通体乌黑的猫蹲在墙根。它的毛像上好的绸缎,被雨水打湿后更显油亮,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小小的身子。只有尾巴尖有一点雪白,像落了片雪花,在乌黑的毛发间格外显眼。它的眼睛是琥珀色的,像两颗晶莹的琥珀,在雨雾里泛着光,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篮中的雨时花,尾巴尖轻轻晃着,像在思考着什么,又像在回忆着什么。

“这是……”锦绣刚要伸出手,想摸摸它的头,看看它是不是迷路了。那猫却忽然起身,轻盈地跳了几步,动作像一片羽毛,悄无声息地蹭了蹭年华的裤腿。它的动作亲昵,像认识了很久的朋友,用小脑袋蹭着年华的膝盖,发出细微的“咕噜”声。

年华笑着抱起猫,动作熟练又温柔,仿佛经常这样做。他的手指轻轻梳理着猫背上的毛发,将雨水拧干,眼神里满是宠溺:“它叫灵影,一路跟着我从京城来的。许是闻着雨时花的香味,不肯走了。”灵影在他怀里蹭了蹭,脑袋靠在他的颈窝,像在撒娇,可目光却仍黏在雨时花上,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花的淡蓝,还有锦绣的身影,像一幅小小的、精致的画。

雨越下越密,像牛毛,像细丝,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整个江南都笼罩在其中。豆大的雨点砸在油纸伞上,发出“噼啪”的声响,溅起的水花打湿了锦绣的裙角。她看着年华湿透的长衫,还有他手中被雨打湿的画稿,心里忽然软了下来。锦绣园很少招待客人,她习惯了一个人的安静,可看着眼前这个带着倦意却眼神明亮的男子,还有他怀里黏人的猫,她实在不忍心让他们继续在雨里淋着。

“公子若是不嫌弃,不如去我园里避避雨?”锦绣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说道,“也好把画稿晾一晾,我再煮杯姜茶,暖暖身子,免得着凉。”她的声音很轻,像雨丝落在花瓣上,带着几分羞涩,也带着几分真诚。

年华眼中闪过感激,像久旱逢甘霖的旅人,抱着灵影跟上她的脚步:“那就叨扰姑娘了。姑娘这般心善,定是个爱花之人,能养出雨时花这样的奇花,想来姑娘的园子也定是个仙境。”他的声音里带着真诚的谢意,还有几分好奇,想看看能养出雨时花的园子,究竟是怎样的模样。

转过两个巷口,“锦绣园”的木门便出现在眼前。木门是老旧的榆木做的,上面刻着简单的缠枝莲花纹,有些地方已经褪色,露出木头的本色,却更显古朴。门环是铜制的,被摩挲得发亮,带着岁月的温度,轻轻一碰,便发出“哐当”的轻响,像在欢迎客人的到来。

推开木门的瞬间,花香混着雨气扑面而来,像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拂过脸颊。院中的月季还沾着雨珠,红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每一朵都娇艳欲滴,花瓣层层叠叠,像少女的裙摆。廊下的吊兰垂着长长的藤蔓,藤蔓上挂着晶莹的水珠,像一串串珍珠,风一吹,水珠滚落,打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像一首欢快的小曲。最惹眼的是西墙下的一片绣球,粉蓝相间,像把江南的春色都揉在了一起,在雨雾里像一团团柔软的云,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摸。

院子中央有一口老井,井栏上爬满了牵牛花,紫色的花朵迎着雨绽放,像一个个小喇叭,在诉说着园子里的故事。井边放着一个石磨,磨盘上还沾着些许面粉,是锦绣前几日磨豆浆剩下的,此刻被雨水打湿,散发出淡淡的麦香。角落里种着几株芭蕉,宽大的叶子被雨水打得“沙沙”响,像在演奏着江南的小调。

年华站在门口,看得有些失神。他走过很多地方,见过无数美景——京城的故宫红墙黄瓦,气势恢宏;苏杭的西湖断桥残雪,诗意盎然;黄山的奇松怪石,雄伟壮观。可他从未见过这样充满灵气的园子,每一朵花,每一片叶,都像有了生命,在雨水中肆意生长,绽放着最本真的美。他手中的画笔不自觉地动了动,仿佛已经勾勒出了眼前的景致,墨色与花色在他的脑海里交织,形成一幅绝美的雨中图。

锦绣引他进了东厢房,房间布置得简洁而雅致。靠窗放着一张梨花木桌,桌上铺着素色的桌布,放着一个青瓷花瓶,里面插着几枝刚剪的月季,花瓣上还沾着雨珠。墙边立着一个书架,摆满了各种书籍,大多是关于花草的,还有一些诗词集,书页已经泛黄,带着淡淡的墨香和花香。角落里放着一张竹椅,椅背上搭着一条蓝色的棉毯,是锦绣亲手织的,上面绣着雨时花的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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