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繁荫承泽(1/2)
江南的夏总来得缠绵,像浸了蜜的棉絮,软软地裹着整片桃林。那棉絮似的暑气里,浮动着潮湿的甜,是枝头熟透的桃儿绽裂的蜜,混着新抽的叶芽沁出的青,吸一口,连呼吸都染上几分黏腻的温柔。不是浓得化不开的齁,而是像晨露吻过的蜜桃果肉,清甜里裹着水汽,漫进肺腑时,连眉梢都要染上三分醺然。
新栽的桃树苗已蹿至半人高,枝桠是浅浅的褐,带着初生的脆,却倔强地向四周伸展开。枝桠间缀满细碎的新叶,嫩得能掐出汁水来,绿得透亮,像被晨露反复淘洗过三遍,叶肉里都浸着光。它们在老桃树的浓荫里怯生生舒展,叶片边缘还卷着点嫩红,是新生命特有的娇羞,风过时便轻轻颤,仿佛怕被谁碰疼了似的。阳光漏过老叶的缝隙,在新叶上投下铜钱大的光斑,那抹嫩红便成了晕染的胭脂,把绿意衬得愈发鲜活。
老桃树的枝桠如墨笔泼洒,横斜逸出,将大片浓绿铺展在头顶。树皮是深褐的,皴裂处积着经年的苔,绿得发黑,却在新叶的映衬下,透出几分苍劲的温柔。粗壮的枝干托着层层叠叠的叶,叶与叶的缝隙里,藏着去年未落的桃胶,琥珀似的凝在枝头,被阳光晒得微微透亮,像谁遗落的玉珠。阳光穿过这层层叠叠的浓荫,筛下满地斑驳的暖影,像打碎了的金箔,随着风轻轻晃,晃得人眼尾都染上点暖光。偶尔有熟透的桃子从枝头坠落,“噗”地砸进草丛,溅起几点带着桃香的泥,惊得躲在叶下的蝉愣了愣,续上的鸣声便带了点颤,像被这夏的甜腻醉着了。
两只小狐狸总爱趴在树苗旁打盹。大狐狸把脑袋枕在南瓜籽项链上,那项链是用去年秋收的南瓜籽串成的,颗颗饱满如琥珀,边缘被摩挲得圆润光滑,透着温润的黄,像把整个秋天的阳光都串在了一起。它眯着眼睛,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淡的影,耳朵时不时抖一下,绒毛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像是在梦里追着蝴蝶跑——或许是追着春天落在肩头的粉蝶,或许是追着麦田间翩跹的黄蝶,爪尖偶尔蜷一下,仿佛正扑向那假想的猎物,带出点孩子气的憨。
桃夭则将绒球玩具垫在身下,那玩具是用蓬莱海鸟的绒毛填的,摸上去像一团云,轻得能被风卷着飘起来,绒毛间还藏着点海雾的咸润。它蜷成小小的球,尾巴圈住自己,只露出个粉嘟嘟的脑袋,耳朵尖的粉与尾巴尖的粉遥相呼应,在阳光下格外鲜亮,像落在绿草地上的一朵小桃花,怯生生地开着。风过时,绒毛被吹得微微动,像这朵小桃花在轻轻晃,生怕被人发现似的,却不知那点粉早已成了眼底最柔软的光。
灵影常停在树苗顶端,那是一团半透明的光,翅膀展开时,边缘泛着七彩的虹,像揉碎了的朝霞裹在翅尖。它翅膀轻扇时带起细碎的风,拂去叶面上的微尘,那风里裹着灵气,拂过叶片便留下点淡淡的光,像给叶子镀了层釉。灵气顺着叶脉流转,在新叶边缘凝成一层极淡的光晕,像给叶子镶了圈银边,让那抹绿愈发鲜活。凑近了听,仿佛能听见叶片舒展的轻响——那是生命在悄悄拔节的声音,细弱却坚定,像谁在用指尖轻轻叩击时光的门,一下,又一下,不急不躁,却带着势不可挡的力量,要把整个夏天的生机都唤出来。
“蓬莱送来消息啦。”年华踩着满地光斑走来,裙摆扫过青草,带起阵草木的香,混着她发间别着的桃花,漫出清甜的味。她手里捏着张鲛绡信笺,薄如蝉翼,风一吹便轻轻晃,信笺上还沾着点海沙,带着蓬莱特有的咸涩。海风的腥甜混着桃香从信纸上漫出来,像把蓬莱的浪涛也卷了过来,潮潮的,带着点阳光晒过的暖。
她展开信笺,上面用银粉画着渔船,船身是温润的木色,桅杆上挂着褪色的帆,帆布的纹路里还嵌着点海盐的白。船头挂着盏琉璃灯,灯盏是剔透的蓝,像凝住的海水,灯里游着几尾小光鱼,银白的尾鳍在灯影里划出细碎的光轨,像谁在灯壁上绣了串流星,亮得能映出人影。“小光鱼们已经能独立带领渔船避开暗礁了,”年华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像把碎银撒进了清泉,“渔民们特意做了‘光鱼灯’,琉璃盏里嵌着灵玉,说要让灵气的光芒永远照亮海面,夜里行船再也不怕撞礁啦。”
信笺边缘还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小人,举着渔网朝光鱼群鞠躬,脑袋快低到膝盖,后背拱成小小的山,仿佛要把满心的感激都融进这躬身里。旁边歪歪斜斜写着“谢恩”二字,笔画里都透着虔诚,墨汁晕开的地方像滴落在纸上的泪,带着沉甸甸的暖意。年华指尖划过那些小人,眼里漾着笑,像盛了半盏春光:“掌门还说,灵气阁的‘小守护者专栏’又添了新故事。有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用灵气治好受伤的海鸥,现在海鸥每天都跟着她巡逻海边,看见垃圾就叼到她竹篮里,像个尽职的小护卫呢。那海鸥还会用翅膀蹭她的脸,亲昵得很,远远望去,倒像朵会飞的白绒花粘在她肩头。”
锦绣正坐在老桃树下缝补小狐狸的绒毯,竹筐里堆着半叠海丝布料,是蓬莱渔民特意送来的谢礼。海丝泛着淡淡的珍珠光泽,像揉碎了的月光织在里面,丝线细如发丝,却透着韧,抚上去时,能觉出海水浸润过的凉滑。针脚走在上面,轻得像踩在月光铺的海面上,悄无声息,只留下浅浅的痕,像浪涛吻过沙滩的印。她手里的针是骨制的,磨得光滑,穿的线是用桃花蕊染的,粉得浅浅的,绣在海丝上,像落了片桃花瓣,风过时仿佛要跟着飘起来。
她抬头时,碎发落在脸颊,沾着点桃花粉,那是清晨扫落的花瓣粘在发间的,衬得她眉眼愈发柔和。“黑风山的麦子也灌浆了,”锦绣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村长托人捎来麦种,说今年的麦浪会比往年更密,穗子沉得能压弯秆,风一吹,能听见麦穗撞在一起的沙沙声,像在说悄悄话。”她穿针引线的手顿了顿,线轴在膝头转了半圈,银亮的线在阳光下闪了闪,看向树苗旁的桃夭,“还说要在麦香节上让孩子们比赛用灵气编织麦秸工艺品,编得好的挂在灵气阁,桃夭要不要去看?孩子们会编小狐狸、小兔子,说不定还有你最爱的绒球呢。”
桃夭立刻抬起头,耳朵抖得像两片小叶子,被风一吹就晃,眼里亮得像落了星。尾巴尖的粉晃了晃,轻轻蹭了蹭锦绣的裤脚,软乎乎的毛扫过布料,像团蒲公英蹭过手背,痒得人心尖发颤。大狐狸也跟着起身,叼起块刚烤好的桃花糕——糕上印着桃花纹,边缘还沾着点蜜渍花瓣,甜香漫开来,像把春天揉进了糕里——放在锦绣手边,琥珀色的眼睛眨了眨,分明是在讨好,想蹭个同去的名额,尾巴还在身后轻轻摇了半下,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期待,像个懂事的孩子。
无忘扛着竹梯从屋后走来,梯子竹节处还沾着点晨露,折射着阳光,像缀了串小珍珠。梯角挂着把银亮的修枝剪,剪刃映着天光,闪得人睁不开眼,刃口还留着去年修剪时沾的桃胶,早已凝成透明的壳。他把梯子架在老桃树下,木头与泥土碰撞,发出“咚”的轻响,惊飞了叶间的一只麻雀,那雀儿扑棱棱飞远时,还丢下片细羽,悠悠落在新树苗的叶上。
他仰头打量过于密集的枝桠,阳光从他肩头漏下来,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影,像谁在跳一支无声的舞。“蜀山的守护林也长得郁郁葱葱了,”无忘的声音带着笑意,像被阳光晒过的木,“孩子们在每棵树干上都刻了自己的名字,用的是灵气凝成的小刀,字里还嵌着愿力呢。”他踩着梯子剪下一根过密的枝条,枝叶落地时带起阵清香,混着树脂的甜,像把整个夏天的芬芳都抖了出来,“他们说要和树一起成长,等树长到合抱粗,他们也能成为独当一面的守护者。”
他低头时看见两只小狐狸眼巴巴望着,忽然笑了,眼角的纹路里都盛着光:“我们把蓬莱的光鱼灯、黑风山的麦秸工艺品、蜀山的守护林名字都画进长卷吧,让它成为真正的‘三界守护图’,以后翻开,就知道哪些孩子在认真长大,哪些灵气在悄悄流转。”
修剪完枝桠,无忘铺开长卷。画卷已经快铺满整面墙,边缘的空白处刚好够添新故事,纸页间还留着之前画时染上的桃花粉、麦秸黄、海水蓝,像把四季的颜色都收在了里面。纸页边缘微微卷起,带着被时光摩挲的柔,凑近了闻,能嗅到墨香里混着的桃花气,那是去年春天,花瓣落在纸上留下的吻。
他蘸了点海水调和的靛蓝,那蓝色里掺了点灵气,透着清透,先画蓬莱的海——海面像块被揉皱的蓝宝石,泛着细碎的光,浪涛的边缘镶着白,像给宝石描了圈银边。渔船的木色在蓝里格外温润,像块浸在水里的琥珀,船帆上还沾着点海鸟的羽毛,细得像针。光鱼灯的光晕在浪尖碎成星星,几尾小光鱼穿游其间,尾鳍扫过的地方留下银白的光带,像谁在海面上撒了把碎钻,又像谁不小心打翻了装星星的匣子,亮得能照亮海底的沙。无忘的笔尖在纸上轻点,画出光鱼吐出的气泡,气泡里裹着灵气,泛着淡淡的虹,像把彩虹的碎片都装了进去。
年华在一旁调颜料,她往藤黄里掺了点灵气,调出麦浪的金,那金色里带着点绿,像阳光晒透了的麦穗尖,还沾着点麦芒的糙。“黑风山的麦田得用暖黄,”她轻声说,笔尖在纸上滑过,“要画出风吹过时的起伏,像流动的金沙,一波推着一波,漫到天边去。”
她笔下的孩子们蹲在田埂上,裤脚沾着泥,脸上挂着汗珠,却笑得格外亮。手里捏着麦秸,指尖萦绕着淡淡的绿芒,那是灵气在麦秸间流转,让原本干枯的麦秸都泛着点青。编出的麦秸蚂蚱、小篮子摆在一旁,蚂蚱的腿还翘着,触须弯出调皮的弧度,像是下一秒就要跳走,篮子的纹路里还嵌着点草绿,像沾了田埂上的青苔,透着野趣。有个孩子正踮脚把编好的麦秸狐狸挂在树枝上,那狐狸的尾巴翘得高高的,竟和桃夭有几分像。
锦绣补完绒毯,取来朱砂笔,笔尖饱蘸朱红,在画卷上方题字。笔锋划过纸面,留下清隽的字迹:“繁荫承泽,灵气绵长。”起笔时像新叶破土,带着向上的劲;收笔时像花瓣轻落,带着温柔的韵。墨香混着朱砂的气,漫在空气里,带着点沉静的力量,像老槐树的根,深深扎进土里,让人心安。
刚写完,两只小狐狸就凑过来,桃夭用粉嘟嘟的爪子在落款旁轻轻按了按,留下个浅浅的粉印,像朵小桃花落在纸上,边缘还带着点绒毛的晕;大狐狸也跟着按了下,印子比桃夭的深些,像枚小小的章,透着沉稳。灵影见状,扑扇着翅膀沾了点金色颜料,在爪印旁画了道弯弯的光弧,像轮小月牙,又像道彩虹的片段,像是给这幅“三界守护图”盖了个灵气印章,亮得能映出人影。
傍晚的夕阳把桃林染成橘红色,从天边一直铺到脚边,连空气都成了暖融融的橘。云朵被染成了蜜糖色,边缘镶着金,像谁把浸在了熔金里。远处的天际,霞光漫成一片,把老桃树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位慈祥的老者,静静望着这片土地。
老桃树的浓荫与新树苗的嫩枝在暮色里交织,老叶的深绿与新叶的浅碧叠在一起,像是老一辈与新一代的影子交握,指尖碰着指尖,把岁月的温度传下去,一点都不觉得生分。叶间的蝉鸣渐渐低了,取而代之的是蛙声,从远处的池塘漫过来,与风拂叶的沙沙声缠在一起,像支温柔的夜序曲。
三人坐在石桌边,石桌是老青石的,被磨得光滑,带着温润的凉。桌上摆着坛雪桃酒,酒液清冽,映着天边的晚霞,像把整个黄昏都装进了坛子里。酒坛旁放着三只粗陶杯,杯沿沾着点桃花瓣,是被风卷过来的,粉得浅浅的,像给杯子戴了朵小花。年华给两只小狐狸各递了块桃花酥,酥饼上的花瓣还带着脆劲,咬一口能听见“咔嚓”声,甜香混着酥皮的脆,在舌尖漫开,连胡须都染上了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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