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树影酿旧事(2/2)
“在想,”她拈起片布角,对着光看,“咱们俩就像这布和竹,一个软,一个硬,偏偏能凑成个家。”
他笑起来,竹篾在手里转了个圈:“那也是你这软布,把我这硬竹裹得服帖。”
说话间,阿禾媳妇抱着小宝来了。小宝穿着虎头鞋,摇摇晃晃扑进阿桃怀里,小手抓着她膝头的缎子,咿咿呀呀喊“奶奶”。阿禾媳妇坐在一旁穿针,丝线穿过布面的轻响,与窗外的蝉鸣缠在一处,像支没谱的曲。
阿凛忽然起身,往桃树下走。阿桃望着他的背影,见他弯腰拾起片落瓣,夹进了那本翻旧的《脉经》里。她忽然想起那年他在破庙受重伤,怀里还揣着本被血浸了的医书,说是“等好了,就学着给你瞧病”。如今他虽没成郎中,可她头疼脑热时,他总能摸出片晒干的艾草,温在酒里给她喝,说是“比药汤子顺气”。
日头偏西时,香囊初见雏形。阿桃绣的桃花刚落了最后一针,阿凛削的笸箩也收了口,竹篾的弧度温顺地圈着布,像他圈着她的臂弯。小宝举着个绣了半只虎的香囊跑过来,虎眼歪歪扭扭,倒像只眯着眼笑的猫。
“像不像爷爷?”阿桃逗他。小宝咯咯笑,把香囊往阿凛怀里塞,他接过来时,指腹蹭过布面的针脚,忽然想起当年她送他的第一个香囊,针脚也是这般歪歪扭扭,却被他揣了十年,磨得布面发亮,像块浸了岁月的玉。
暮色漫上来时,阿禾媳妇抱着小宝回去了。阿桃将绣好的香囊挂在锈罐旁,青缎子的底色衬着粉桃,倒像把春天钉在了供桌上。阿凛搬了竹床放在桃树下,铺了层新晒的艾草,清香混着桃花的甜,漫了满院。
“躺会儿?”他拍了拍床面。阿桃挨着他坐下,两人并肩望着西天的晚霞,云絮被染成金红,像当年他在冰原见过的胡杨林。“还记得去冰原那年吗?”她忽然说,“你非要教我骑雪狼,结果我摔进雪堆,你跳下来捞我,两人滚成了雪人。”
他低笑出声,肩头的震动透过竹床传过来,像春日的雷,闷得人心头发颤。“你那时脸红得像冻柿子,”他侧过头,目光落在她鬓边的茉莉上,“说‘早知道雪这么软,当年就该跟你去冰原’。”
她想起那句话的后半段——“早知道你这么好,当年就该早点嫁给你”。只是那时没说出口,如今被岁月泡得软了,倒不必说,他也懂。
风穿过桃叶,将供桌上的檀香吹得很远。阿桃忽然看见樟木箱的缝隙里,露出半角月白的衫子——那是她十八岁时穿的那件,去年翻出来,竟还能合身。她忽然想,明日就穿上它,让他再看看,雪落在桃花上的模样。
树影在地上织成网,将两人的影子罩在中央。远处的蛙鸣渐起,与灶间的虫声和在一处,像在哼段老调子。阿凛握住她的手,指尖的薄茧蹭过她的指腹,像在数那些走过的年轮。
供桌上的锈罐轻轻晃了晃,像是在应和。罐里的糖虽成了灰,可那些埋在土下的光阴,那些绕在树间的旧事,早已被岁月酿成了酒,藏在每片桃叶里,每缕晨光里,每回他望着她笑的眉眼间,只消风轻轻一吹,就能醉倒整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