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刻痕(2/2)

监测进行了将近一个小时。这期间,林医生和那个男医生几乎不说话,只是偶尔记录一下。陈远躺得身体僵硬,精神却必须维持一种别扭的“放松”状态。

结束时,林医生一边帮他取下电极片,一边像是随口说道:“神经有些过载迹象,陈先生,思虑过重不利于恢复。有些问题,暂时想不通,不如放一放。”

又是“思虑过重”。陈远含糊地应了一声。林医生的话,每次都像关心,又像敲打。

两人收拾仪器离开。病房再次剩下他一人。下午的光线开始西斜,在墙壁上投下长长的、逐渐暗淡的影子。

陈远走到卫生间,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扑了扑脸。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眼窝深陷,胡子拉碴,眼神里布满血丝和一种挥之不去的惊疑。他忽然有些厌恶这张脸,厌恶脸上清晰刻着的无力与惶惑。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无意间扫过卫生间光滑的瓷砖墙壁。墙壁上空空如也。但那个“z”形刻痕的形状,却顽固地在他脑海里浮现。

z……

如果……如果不是字母,而是形状呢?一个转折的形状?一个指示方向的箭头(如果拉长一点)?一个代表“之”字形的路径?

或者,在某种极其简单的、视觉化的暗号里,z代表“结束”、“停止”?还是“曲折”、“小心”?

他想到工地上的简易标记。有时候,工友会在要特别注意的梁柱上,用粉笔画个圈,或者打个叉。也有时候,会画个箭头指示方向。z形的标记……似乎没见过。

也许,它根本就不是一个完整的“z”,只是刮擦时无意留下的折线?是他过度解读了?

他甩甩头,离开卫生间。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他怕自己真的会疯掉。

黄昏时分,晚餐送来。依旧是那个生面孔护士。餐食普通。陈远慢慢吃着,味觉麻木。

夜色如期降临。他打开电视,声音调得很低,漫无目的地换着台。新闻里不再有关于“芳华便利店”的消息,仿佛那件事从未发生过。电视里播放着喧闹的综艺节目,嘉宾们笑得夸张,色彩斑斓的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却照不进他的眼睛。

他关掉电视。房间陷入黑暗和寂静。只有通风管道的嗡鸣,永恒不变。

他躺在床上,睁着眼,望着天花板。所有线索在脑海中沉浮,碰撞,最终慢慢沉淀下来,留下最清晰的几个点:(敲击),23\/w(纸条),别信眼睛等(警告),iii(塑料片),z(刻痕)。还有那个被“清查关闭”的地址:128。

以及,那个神秘的白大褂——“眼睛”。

也许,他应该换个思路。不再试图强行破解这些符号的含义,而是思考它们出现的逻辑和可能的目的。

敲击()是最早出现的,试图建立联系。然后“眼睛”出现,让他保密(可能意在控制或观察联系)。接着纸条(23,别信眼睛等)出现,警告他不要相信“眼睛”,并让他“等”。再然后,塑料片(iii)和刻痕(z)以更隐蔽的方式出现,似乎是在“眼睛”警告之后、纸条指令“等”的期间内发生的。这或许意味着,在“眼睛”试图阻断或监控联系后,另一方(或另几方)仍在尝试用更隐秘的方式传递信息。

那么,“等”这个指令,是在等待什么?等待一个更安全的时机?等待外部某种条件的成熟?还是等待他……有所领悟?

而他领悟了什么?除了混乱,还是混乱。

陈远感到太阳穴阵阵抽痛。他闭上眼睛,用手指用力按压着额角。

就在他意识有些模糊,快要被疲惫拖入睡梦的边缘时,走廊里,又传来了那种轻微的、刻意的脚步声。

这一次,脚步声没有在他的门外停留,而是……缓缓地,从他的门前经过,走向了走廊的深处,最终消失。

但在经过的刹那,陈远分明听到,一声极其轻微、仿佛被压抑着的咳嗽声。

咳声很轻,短促,带着点闷。

是个女声。

陈远猛地睁开眼睛,在黑暗中,瞳孔急剧收缩。

女声?护士?医生?还是……其他?

这个咳嗽声,是无意的,还是……又一个信号?

他屏住呼吸,仔细倾听。脚步声没有再回来。走廊重归寂静。

只有那声短促的、女性的咳嗽,像一颗小小的石子,投入他已成惊弓之鸟的心湖,激起层层扩散的、冰冷的涟漪。

信息仍在渗透。以他无法预料的方式,从无法判断的源头。

而他,除了在这越来越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睁大眼睛,竖起耳朵,握紧掌心(尽管空无一物),继续“等”下去之外,别无选择。

这就是最深重的成年人的无奈:你被抛入一个无声的战场,看不见敌人,分不清友军,只能从零星飘落的、含义不明的符号和声响中,徒劳地拼凑局势,并在这无尽的等待中,消耗掉最后一点气力和希望。墙壁上的刻痕不会说话,空气中的咳嗽没有解释,只有你内心的回响,在绝对的孤独中,变得越来越微弱,越来越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