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实验室的光影(2/2)

“他说过……”她的嗓子干得像砂纸,“说要带我去黄山采何首乌……”

第三天傍晚,爸爸坐在病床边,军绿色的文件夹把床单压得陷下去一块。

他平时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乱糟糟的,金丝眼镜后面的眼睛布满了红血丝:“中国派了卫星,澳大利亚也派了船……”

“找到了吗?”她猛地坐起来,输液管被扯得紧紧的,手背上的针头硌得生疼,“他行李箱里有我的实验记录!红笔改到第十七页了……”

爸爸转过头,喉结动了动:“海太大了,伊娜……”

“你是总理啊!”她突然尖叫起来,声音跟被撕破的纸似的,“让他们再找找!”

爸爸握住她的手腕,她这才发现自己在发抖,手指头关节都白了。“我已经动用所有力量了。”他的声音又低又累,“再等等消息,行吗?”

她把手缩回来,钻进被子里。竹针盒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个缺了角的句号。夜里她总做同一个梦:刘昌友站在槟城的草药市场,阳光落在他的白衬衫上,他转过头笑:“记住,好药材得看灵气。”

出院后,马伊娜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刘昌友批注过的《本草纲目》摊在桌上,“何首乌”三个字被眼泪泡得发胀。

妈妈送来的燕窝粥在托盘里结了层硬皮,她一口也没碰。

镜子里的人一天天瘦下去,下巴尖得像能戳破白大褂,只有那双眼睛,亮得吓人,跟淬了毒的银针似的。

第七天夜里,她摸到枕头底下的竹针盒。月光透过窗户照在银针上,泛着冷冷的光。她捏起最细的那根,突然想起他说过:“当医生的,得先照顾好自己。”

手指头的哆嗦慢慢停了,她掀开被子走到书桌前,在实验本第十八页写下:“3月 7日,重新开始黄芪配伍实验。”

再走进实验室时,阳光斜斜地照在操作台上。她穿上洗得发白的白大褂,戴上无菌手套,动作比平时慢,但很稳。

当第一滴药液准确滴进比色皿时,肩膀轻轻抖了一下,接着就挺直了后背。培养箱的指示灯亮着,37c的恒温里,好像还留着他掌心的温度。

三个月后,她拿着留学申请走进总理办公室。爸爸正在签文件,抬头看见她时,钢笔顿了一下。

她穿着熨得平平整整的白衬衫,竹针盒别在胸前口袋里,露出半截红绳——平安符被她系在了针盒上。

“我要去上海。”她把申请书推过去,纸页的边角被摸得毛毛糙糙的,“刘教授的实验,我要做完。”

爸爸看着她眼里的光,那光不再是空洞的亮,而是像淬过火一样坚定。他拿起钢笔,在签名的地方写下名字,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句无声的答应。

离开办公室时,走廊窗外飘着小雨。马伊娜摸了摸口袋里的针盒,檀木珠硌着掌心。

她想起刘昌友说过的“天人相应”,这时候才明白,有些告别不是结束,而是换了种方式继续——就像中药需要炮制,伤痛也得熬一熬,才能变成支撑人往前走的力量。

第二年春天,上海医学院的实验室来了个马来西亚留学生。她打开行李箱,最先拿出来的是一本实验记录、一盒竹针,还有一把竹骨伞。

当第一缕阳光落在“医者仁心”四个字上时,马伊娜握紧了手里的银针,镜子里的她,左眼角的细纹里闪着光,就像记忆中那个讲课会笑出皱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