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泥里开的花(1/2)

风如刀割,刮过我的斗笠,发出呜呜的悲鸣。

南岭的腊月,寒意能钻进骨头缝里。

我裹紧了身上那件打了无数补丁的旧棉袄,站在村口,望着眼前这片近乎与世隔绝的天地。

家家户户的门楣上,都挂着干透的艾草和饱满的蒜辫,在寒风中微微摇晃。

土墙上,贴着一张张用炭笔手绘的人体图,旁边用稚嫩却清晰的字迹标注着各种症状的辨别方法。

更让我心头一震的是,几个在村口玩泥巴的孩童,嘴里竟念念有词,背诵着我三年前定下的“发热三查”口诀:“一查额头烫不烫,二查身上有无伤,三查吃了什么东西下了肚,莫把小病拖成殃。”

他们的声音清脆,像是山间最纯净的溪流,洗刷着我一路行来的疲惫与风霜。

村口立着一块粗糙的石碑,没有刻谁的名,也没有记谁的功,风霜侵蚀的碑面上,只凿着一行深刻的大字:“病来如潮,守靠大家。”

我长长吐出一口白气,靠着石碑坐下,解下背上沉重的药篓。

恍惚间,我感觉这片被群山锁住的土地,仿佛拥有了自己的肺腑,早已学会了如何自主呼吸,如何在这片曾经被瘟疫诅咒的土地上,顽强地活下去。

“不好了!石头家的娃抽过去了!”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村庄的宁静。

我猛地抬头,只见一个妇人抱着个三四岁的孩子从不远处的院子里冲出来,那孩子浑身滚烫,四肢僵硬地抽搐,口中不断涌出白色的泡沫。

是高热惊厥。

我的心瞬间揪紧,手指下意识地在药篓边缘蜷缩,几乎就要冲上前去。

可我忍住了。

只见那妇人虽然满脸泪痕,惊惶无措,却没有彻底乱了方寸。

她一边嘶吼着让丈夫去村东头报信,一边嘶哑地冲邻居喊道:“快!打盆冷水!拿布巾来!”她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显然,这些急救措施早已刻进了她的骨子里。

很快,一盆清冽的井水被端来,妇人手脚麻利地将布巾浸湿,拧干,覆在孩子滚烫的额头上。

不过片刻,两个穿着统一青布短打的年轻人气喘吁吁地飞奔而至。

他们胸口都别着一枚木制的“医”字徽章,神情冷静而专注。

“嫂子别慌,我们来了!”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青年沉声说道,他就是妇人口中的“轮值医助”。

他蹲下身,迅速检查孩子的瞳孔和呼吸,随即转向另一个青年:“小川,翻《通录》,核对惊厥、高热、口吐白沫的条目!我去查食!”

被称作小川的青年立刻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一本厚厚的、用麻线装订的手抄册子,飞快地翻阅起来。

而年长的医助则直接冲进了石头家的厨房,片刻后,他端着一只盛着些许食物残渣的碗跑了出来。

他将碗凑到鼻尖,仔细嗅了嗅,又用指尖捻起一点残渣,眉头紧锁:“有野果的酸味,但不是咱们常吃的那几种。石头家的,孩子今天在外面吃什么了?”

那妇人早已六神无主,只是一个劲地哭。

年长医助当机立断,对着周围越聚越多的村民高声道:“敲钟!开病因会!所有今天见过石头娃、跟他说过话、一起玩过的,全都去议事坪!一个都不能少!”

“当——当——当——”

村中那口用来示警和集会的大钟被敲响,沉闷的钟声在山谷间回荡。

村民们没有丝毫迟疑,纷纷朝着村子中央的空地涌去。

我悄悄混在人群后排,看着眼前这既熟悉又陌生的一幕,心中百感交集。

议事坪上,那两名医助没有急着给孩子用药,反而捡起几根烧剩的炭条,在干燥的泥地上画出一个简易的村庄地图。

“石头娘,你从早上开始说,娃都去了哪儿,见了谁。”年长医助的声音不容置疑。

妇人抽泣着,断断续续地回忆。

随着她的陈述,医助用炭条在地上画出一条曲折的线,代表着患儿一天的行踪轨迹。

很快,又有几个妇人被叫出列,她们的孩子今天也曾和石头娃一起玩耍。

“你们也说,什么时候见的?在哪里分开的?”

一条条代表着不同孩子行踪的炭条线在地上交汇、分离,触目惊心。

这幅由村民集体记忆拼凑出的追踪图,竟与我前世所学的流行病学调查图惊人地相似。

我躲在人群的阴影里,看着他们一步步接近真相,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

这是我教给他们的,却又已经完全属于他们自己。

“东坡!我想起来了!”一个汉子猛地一拍大腿,“午后我瞧见石头娃在东坡那片林子里摘红浆果吃!就是那种一串串的,以前没人敢碰的!”

“对对对!”立刻有人附和,“我也看见了!”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片被称为“禁地”的东坡林。

年长医助眼神一凛,立刻追问:“还有谁家的孩子吃了?”

人群中,一个瘦小的女人怯生生地举起手:“我……我家虎子也吃了,可他……他没事啊!”

一句话,让刚刚明朗的线索再次陷入僵局。

如果毒素来自红浆果,为什么虎子安然无恙?

年长医助没有气馁,他转向那个女人,语气变得更加细致:“虎子娘,你仔细想想,虎子吃果子前后,跟石头娃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吃过别的东西?喝过什么水?”

女人绞尽脑汁,忽然眼睛一亮:“回家后,我正好在用石灰水泡豆子准备做豆腐,虎子喊渴,我就……我就顺手舀了一碗泡过豆子的石灰水给他喝了!”

石灰水!

年长医助和小川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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