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火种会走路(2/2)

又是谁,在点燃那根引信?

次日清晨,鸡未打鸣,门外忽有重物跌倒之声。

我抓起银针推门而出——

一名少年骑兵倒在雪地里,铠甲残破,唇色青紫,怀里紧紧护着一只防水油布包。

他抬头看见我,瞳孔剧烈震动,艰难地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我接过那半页残纸时,指尖一颤。

焦黑的边角像被火舌舔过,字迹却倔强地留在泛黄的桑皮纸上。

“解毒九刺法”——共感针诀中最凶险的一章,需以施针者自身为引,将中毒者的毒感反向导入经脉,再借艾火逼出七窍浊气。

稍有差池,轻则瘫痪,重则当场暴毙。

少年骑兵跪在雪地里,铠甲结着冰碴,嘴唇青紫得几乎看不出颜色。

他死死盯着我,眼里是濒死之人抓住浮木般的光:“将军只剩三日……可没人敢下针!御医院的老太医说,没有您亲笔批注的全本,谁动谁就是谋逆!”

我冷笑一声,把纸片翻来覆去看了三遍,然后当着他的面,轻轻吹了口气。

火星从焦痕边缘飘起,转瞬熄灭。

“他们怕的不是毒。”我把残纸塞回他怀里,声音冷得像这北境的风,“是没了个‘准话’。”

他愣住,眼里的光晃了一下。

我转身走进屋,从药篓底层取出那个沉甸甸的银针包——那是我三年来一根根亲手磨制的针,最长的九寸,最短的如毫毛。

寒光一闪,我抽出一根,在掌心划出一道血线。

“想活命?”我盯着他,一字一句,“就回去找那个最先读懂的人。”

他怔在原地。

“别来找我。也别提我的名字。”我背对着他,将最后一块羊脂膏涂在牧民孩子的脚上,“告诉他们——火种不会等人,等人的,只能烧成灰。”

第三日夜里,风停了。

我正熬着辣蓼根汤,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异样的鼓声。

不是战鼓,也不是警讯,而是那种低沉、缓慢、带着节奏的敲击,像是某种暗语。

小满来了。

她浑身裹着尘霜,马匹口吐白沫,显然是连换三骑疾驰而来。

她跳下马时踉跄了一下,却仍稳稳站定,脸上没有疲惫,只有燃烧般的亮光。

“娘娘!”她声音沙哑,却带着笑意,“凉州军营醒了第一个!是个女医徒,姓柳,左眼失明,但记性极好。她按您留下的片段,把‘解毒九刺法’拆成了歌谣——‘刺曲池,火跳七下;点涌泉,气走三匝’……连营中十岁的小兵都能背!”

我心头猛地一震。

“她们不信神,只信自己练出来的手。”小满喘了口气,眼中泛起泪光,“百人轮训,每人练五十遍,模拟症状、互扎互试。第七日清晨,十二名将士睁眼,呼吸恢复,脉象归正!军中医帐外焚庆功灰,灰烬落地——竟显出一个‘人’字,久久不散。”

我静默良久,手指无意识抚上怀中那最后一块共感针残片。

它在发烫。

不是因为体温,而是仿佛与千里之外的某股力量产生了共鸣——那种无需我到场、无需我开口、只需一点星火便能燎原的震动。

小满看着我,忽然笑了:“娘娘,他们没等您,也没烧您的名字……只在火坛上写了四个字——”

她顿了顿,声音轻却坚定:

“我们也行。”

那一刻,我竟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原来我不是在救人,是在唤醒人。

不是赐予光明,而是教会他们如何点燃自己的火把。

春寒褪尽,山野渐绿。

我独自登上北境最高的烽燧台,脚下是连绵雪峰与蜿蜒古道。

朝阳初升,金光泼洒在荒原之上,像一场无声的加冕。

我掏出那最后一块共感针残片,指尖摩挲着上面模糊的刻痕——那是最初写下“信则通,疑则滞”的笔迹,如今已被岁月磨平大半。

风很大,吹得衣袂猎猎作响。

我蹲下身,挖了一个浅坑,将它埋了进去。

身后溪水潺潺,桃枝倒影随波轻晃,仿佛又见那年蝶影掠肩,我在南坊破庙前教孩子识字,笑骂他们笨得像牛。

如今,牛也会耕地了。

我不回头。

数日后,我途经河阳渡口。

暑气初蒸,江面浮着薄雾,茶棚下坐满了歇脚的商旅。

竹帘半卷,炉上茶香袅袅。

我正欲买一碗凉茶解渴,目光却忽地一顿。

茶棚土墙之上,贴着一张崭新的告示。

朱砂圈首,龙纹压角,赫然是朝廷钦命文书。

我看不清全文,只瞥见几个字在阳光下刺目地闪着:

“拟追授江氏灵犀为昭德共明夫人……赐谥号,建祠堂……南坊立碑……”

我站在原地,手中的茶碗微微发烫。

风吹过,掀起了告示一角。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墨迹未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