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灰里藏春(1/2)
雪未化尽,北山村落的晨雾裹着药香,像一层薄纱轻轻覆在屋檐与枯枝之间。
我蹲在村口火坛边,指尖轻触炭灰余温,看一群孩子踮脚将陶片投入火中。
那些陶片是昨夜用艾草灰混黄泥捏成的“诊笺”,每一片上都歪歪扭扭刻着自家的症状——咳嗽、寒颤、胸闷……烧过之后,裂纹走势若呈扇形散开,便是病气外泄;若蜷缩如拳,则需加药引。
一个小女孩举着刚出炉的焦片跑来,眼睛亮得像星子:“姐姐!我的‘肺纹’像蝴蝶!”
我接过那片裂开的陶,细看纹路果然舒展如翼,便笑着点头:“那它就在飞出去了。”
她欢呼着蹦跳而去,把“痊愈”的消息带给守在远处的母亲。
可我心里清楚,真正的考验才刚开始。
他们必须学会不信我,只信自己眼中的火。
这世上从没有神医,也没有天启。
有的只是人肯不肯低头去摸泥土的温度,敢不敢在灰烬里寻找自己的答案。
正想着,小满踏着残雪赶来,发梢结了霜,呼吸带出白雾。
她怀里紧紧抱着一卷油布包着的东西,走得急了差点滑倒,我伸手扶住她胳膊。
“娘娘……”她喘着气,声音压得很低,“渠童说南坊有人冒充‘焚谕使’,谎称火坛显灵,骗走三户人家的粮种。那人还打着您的名号——说您托梦传法,授他‘灰语通神’之术。”
我嗤笑一声,拍掉裙角沾上的草屑:“梦里的我不如炉里的灰靠谱。”
站起身,掸了掸袖口,“走,我们去听真话——从火里烧出来的那种。”
一路向南,脚踩在冻硬的雪壳上咯吱作响。
村外空地上已围了一圈人,渠童带着几个少年押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站在中央。
那人身子瘦得几乎脱形,脸上却挂着一副倨傲神情,见我来了也不跪,只昂头道:“你不是江医者,她是天上仙子,怎会亲自来凡尘?”
渠童怒喝:“你还敢装!”
“我不是装!”他吼回去,“我梦见她了!白衣赤足,立于火中,对我说:‘灰中有言,心诚则见’!”
我静静看着他,忽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愣了一下:“阿黍。”
“家里还有谁?”
“娘……还有两个妹妹。”
他声音低下去,眼里闪过一丝怯意。
我走近几步,蹲下与他平视。
他的手露在破袖外,茧厚而粗糙,指节变形,是常年握锄头的人才会有的手。
这样的人,不像惯行骗术的江湖术士。
“你说你是我的‘弟子’?”我轻声问。
“是您托梦亲授!”他急切地争辩,“您说我能通灰语,能替天传谕!”
“那你烧过几次?”
“七次……”他低头,“一次也没成字。”
人群骚动起来,有人冷笑,有人骂骗子。渠童一把将他推跪在地上。
我却没动怒,只转身对身边人说:“拿个火盆来,再取一片新陶。”
片刻后,火盆端来,火焰跳跃,映得四周人脸明明暗暗。
我把陶片递给他:“那就再烧一次。但这次——”我盯着他的眼睛,“别求神,也别想什么天意。你就写一个字,一个你最想写的字。”
他颤抖着接过刻刀,在陶片上一笔一划,写下了一个“饿”。
然后,亲手投入火中。
火焰猛地一窜,火星四溅。
众人屏息凝望。
起初无异状,只听得柴薪噼啪作响。
可就在我以为又要失败时,那片陶在高温中缓缓龟裂,灰烬竟开始蠕动,像是被无形之手拨弄,渐渐聚拢成形——
一个清晰的字浮现在炭灰之上:粟。
全场死寂。
有人倒吸一口冷气,孩子吓得往母亲怀里钻。
渠童瞪大双眼,连小满都攥紧了我的袖子。
只有那个叫阿黍的男人,突然捂住脸,肩膀剧烈抖动起来。
“我娘……”他哽咽着抬起头,泪流满面,“就叫阿粟……她快不行了……我已经三天没米下锅,妹妹们饿得哭……我只是……只是想让大家信我,给我一点粮食……我不该说谎……但我真的……真的梦见她了……”
风掠过空地,吹得火苗东倒西歪。
雪末从树梢簌簌落下,混进炭灰里。
我望着那团仍在跳动的火焰,听着耳边压抑的抽泣与窃语,终于明白——
人心比药更难治,也比火更易燃。
他们渴求的从来不是真相,而是希望有个声音告诉他们:你不孤单,你的苦有人看见。
而现在,他们竟然想从灰烬里找这个声音。
我缓缓弯腰,拾起那片写着“粟”字的焦陶,掌心被烫了一下,却不躲。
火光映在所有人脸上,忽明忽暗。第388章 灰里藏春(续)
我蹲在火盆前,掌心还残留着那片焦陶的余温。
它安静地躺在墙角石台上,像一块被命运烧透的信物。
“粟”字边缘已经裂开,可火光一照,依旧清晰得刺眼。
人群散去得很慢,不是因为不信,而是因为他们第一次发现——原来不必跪着听神谕,也能听见自己心里的声音。
我转向他们,声音不高,却压过了风雪:“你们看见的不是神迹,是一个儿子记得母亲的名字。”
我拾起那片焦陶,举过头顶,灰烬簌簌落下:“所谓‘灰语’,不过是人心不肯熄灭的回响。若人人都敢烧自己的问题,谁还需要假先知?”
空气凝滞了一瞬。
然后,一个佝偻的身影从人群中走出——是村东头的老农陈伯,满脸沟壑如旱地裂纹。
他默默解开肩上的粮袋,倒出两斗糙米,放在阿黍脚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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