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烧我那部分(2/2)

全场静得落针可闻。

我上前一步,伸手扶他。

掌心触到他枯瘦的手臂,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却沉得像压着千斤愧疚。

“好。”我轻声说,“你敢说出来,就不算偷。”

他猛地抬头,浑浊的眼里滚出一滴泪。

“来人。”我转身,声音清亮如钟,“设‘自剖角’——凡觉有私者,不论官民,皆可焚片自劾。陶片由宫中统一制发,刻字不记名,烧了,便是新生。”

话音落下,有人低语,有人抽泣,更多人沉默地望着那面错字拼成的“民声墙”。

它曾是我们倾听百姓的象征,如今却像一面照魂镜,映出所有人藏在心底的暗影。

三日。

仅仅三日。

三百余片陶片投入焚典台的火盆。

有人烧的是曾为亲族徇私,有人烧的是嫉妒同僚而暗中阻挠升迁,甚至有位老医正烧了自己多年垄断药方、不肯传徒的执念。

每一片入火,墙便裂开一道缝隙。

那些错字本就歪斜不齐,如今更是支离破碎,像一张被撕扯过千百遍的脸。

可奇怪的是,没人觉得它丑陋。

反而有人开始驻足抚摸那些裂痕,仿佛那不是破损,而是呼吸的纹路。

小满在第四夜的子时回来,脸色苍白,怀里抱着一块泥片。

泥质粗糙,未上釉,边缘焦黑,似曾被火燎过又抢出。

上面没有字,只有一道深深的指痕——像是有人在烧灼的痛楚中死死攥住它,又在最后一刻松开了手。

“北坊一个寡妇烧的。”小满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她说……她曾嫉妒您能站在台上说话,能写能批能改天下事。而她只能守着亡夫留下的小药铺,被人欺、被税压,连陶片都写不出几个字。所以……她偷偷烧过别人的陶片,只为了让自己心里好过一点。”

我怔住。

原来不只是权力会滋生私心,连卑微也会。

我接过那泥片,指腹抚过那道深深的凹痕。

那不是字,却比任何文字都更重。

那是沉默者的挣扎,是被踩进泥里的人,也曾试图掐灭别人的光。

我命人将它嵌入民声墙正中央,裂痕交汇之处。

提笔,题字:

“我们都有影子。但影子敢见光,光才真。”

那一夜,风停了,火也熄了。

唯有墙上的裂纹,在月光下泛着冷白的光,像一道道尚未愈合的伤口,却又奇异地透出某种生机。

我独自回到井边。

井水幽深,倒映着半轮残月。

忽然,水面轻轻一颤,涟漪扩散,浮出几行新字:

“烧我那部分——不是赎罪,是交还。”

我屏住呼吸。

这不是我写的。

也不是小满。

更不是宫中任何人能触及的隐秘。

这是井底自己浮现的言语,如同三年前我初来此世时,那一句“你来了”一般,无声无息,却直抵灵魂。

我凝视着那行字,心口一阵发烫。

交还?

交给谁?

是交还给百姓?

交还给规则?

还是……交还给这片土地本身?

我抬手,下意识去摸发间那枚“可焚”共感针——那是我最初与这世界共鸣的信物,能感知陶片焚毁时的震动,能听见百人心声的微响。

指尖却只触到空荡的发丝。

我猛地一惊。

针……不见了。

低头望去,井面正缓缓归于平静,唯有一圈极细的涟漪,如一句未说完的话,悄然散尽。

它坠入了井底。

我没有捞。

也没有唤人。

只是静静站着,任夜风穿过衣袖,冷得像一场觉醒的预兆。

共感针坠入井底那夜,我未捞,也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