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气”从何来?(1/2)
林辰的办公室朝东,清晨的阳光跟泼下来似的,把红木地板晒得暖烘烘的,连空气里的浮尘都在光束里翻滚。可这份透亮没带来半分暖意,反倒让桌面上那几摞文件显得愈发沉甸甸——全是“西气东输”四期工程的论证报告和气源分析,密密麻麻的数字像织了张网,把无形的压力缠在案头,闷得人胸口发紧。
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三天,一头扎进这满是专业术语和折线图的世界。前期汇报时那种过滤掉所有杂质的“干净”感彻底散了,取而代之的是种扎手的焦虑,像没褪净的毛刺,顺着纸页往指尖钻。核心难题就摆在那儿,明晃晃的跟秃鹫似的盘旋不去:气源,说到底是气源不够用了。
国内西部气田,那条曾经喷薄着能量的“气龙”,经不住这么多年高强度开采,早就显出了疲态。报告里的产量曲线冷得像块冰,平缓下行的弧线看得人心里发沉——它就像个跑到极限的长跑运动员,拼尽全力也只能勉强维持现状,再难有突破性增长。更棘手的是,开采深度一增加,地质条件变得越来越复杂,钻井难度和成本跟坐了火箭似的往上蹿。每一方天然气的产出,背后都拽着更高的技术投入、更庞大的资金消耗,这条支撑国内能源的“主动脉”,输血能力已经快顶到天花板了。
办公室里静得能听见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偶尔夹杂着林辰指尖无意识敲击桌面的笃笃声,在空荡的房间里格外清晰。他站起身,走到墙上那幅巨大的全国能源管网分布图前,指尖抚过那条象征“西气东输”的粗壮红线。它从西部戈壁蜿蜒而出,像条生命力旺盛的脉络,贯穿国土,最终蔓延到东部沿海的繁华都市圈。可如今,这条脉络的源头,却闹起了“贫血”。
目光越过国境线,落在地图左上角那片广袤的中亚大地。那里,中亚管道联盟的几条管线像脆弱却关键的脐带,正把宝贵的天然气源源不断地输进来。这不仅是眼下最重要的气源补充,更是四期工程能不能落地的关键依托。
可这条“国际脐带”,远没表面看起来那么牢靠。林辰翻开国际合作司送来的简报,纸页上的文字透着股让人不安的信号:与联盟的长期协议快到价格谈判窗口期了,对方仗着资源垄断,态度一年比一年强硬。那份“照付不议”的条款,像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管国内实际用多少气,都得按合同约定的量付钱,哪怕用不完,也得照单全收。更让他心头一沉的,是简报里那句轻描淡写的话:“对方国内政局存在不确定性,新任领导层或对能源合作政策进行调整。”
“不确定性”,这五个字在林辰眼里,跟一场潜在风暴的预警没两样。这意味着,国内花巨资铺的几千公里管道,命运的一部分竟不在自己手里。它可能被遥远异国的议会争吵左右,被地缘政治的微妙博弈牵动,甚至可能因为某个矿区的工人罢工就陷入停滞。这哪儿是简单的商业买卖,分明是场掺着国际关系、能源安全和战略博弈的复杂棋局。
他忽然想起在天湖的日子。那时的困难是具体的、摸得着的——是冻得硬邦邦的土地,是能刮伤人的漫天风雪,是摆在明面上的资金缺口。面对那些难题,你能咬牙硬扛,能带着人冲锋陷阵,哪怕头破血流,也能找到发力的地方。可在这里,困难是抽象的、无形的。是谈判桌上对方代表礼貌却疏离的微笑,是国际新闻里一条语焉不详的快讯,是藏在数据曲线背后的汹涌暗流。这种无处着力的憋闷,比在高原面对冻土时的焦虑更熬人。
秘书轻轻叩了叩门,送来一份内部风险评估报告,让林辰的眉头锁得更紧了。报告里的问题像一根根针,精准地扎在国家能源安全的神经上:如果对方突然提价,是被动接受还是冒险断供?如果对方以“设备检修”为名临时减供,国内的应急储备能撑多久?东部那些刚完成“煤改气”的城市,那些嗷嗷待哺的工业企业,能扛得住“断炊”的风险吗?
每一个问号都沉甸甸的。林辰闭上眼,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他仿佛看见遥远的西部戈壁上,钢铁管道如巨龙般匍匐,胃口巨大却“吃不饱”;又仿佛看见东部沿海的璀璨灯火下,工厂的机器轰鸣、千家万户的灶火炊烟,都系在这源源不断的“气”上。可这“气”的命门,偏偏有一部分捏在别人手里。
这种受制与人的感觉,让他浑身不自在。冻土是死的,再坚硬也能靠技术、靠毅力去征服;可国际博弈中的对手是活的,他们的心思、他们的算计,比高原冻土的地质结构更复杂、更难揣测。
他拿起内部电话,直接拨通了负责国际合作的李处长。“李处,通知核心团队,半小时后到小会议室开紧急碰头会。另外,把中亚联盟过往三次价格谈判的完整档案、对方谈判代表的背景资料,还有近期他们国内能源企业的财务报表,全都带过来。”
电话那头的李处长应声答应,林辰挂了电话,又从抽屉里翻出一份泛黄的文件——那是他刚到任时,秘书整理的前三期工程气源保障复盘报告。指尖划过纸页上“多元化气源”“应急储备机制”等标注,他的眼神渐渐沉了下来。桌角的通讯录里,一个熟悉的名字跳了出来——李砚秋教授,国内能源战略领域的泰斗,也是他在党校学习时的授课老师,当年不少关于能源安全的思路,都受了李教授的启发。
半小时后,小会议室里坐满了人。李处长、负责国内气田开发的王副司长、技术标准处的张处长,还有几位资深的行业专家,每个人面前都堆着厚厚的资料。林辰没有多余的寒暄,开门见山:“今天把大家叫来,就一个核心问题——‘西气东输’四期的气源,到底从哪儿来?”
他把国内气田产量曲线和中亚联盟的谈判风险报告推到桌子中央:“西部气田的情况大家都看到了,增产乏力、成本攀升,这是硬骨头;中亚那边,谈判窗口期临近,对方态度强硬,还藏着政局变动的风险,靠不住。现在,我们不能再抱着‘单一气源’的想法,必须双线作战。”
王副司长皱了皱眉:“司长,国内气田这边,我们已经在推进页岩气开发和老气田挖潜了,但技术瓶颈和投资回报周期都是问题,短期内很难形成有效补给。”
“我知道难。”林辰点头,语气却很坚定,“所以要换思路。老气田挖潜,能不能联合科研院所搞技术攻关?比如水平井分段压裂技术,能不能再优化?页岩气开发,能不能争取政策倾斜,吸引民企和外资参与,分担风险?”
他又转向李处长:“中亚那边,不能只盯着官方渠道。他们国内的能源企业,是不是都一条心?有没有因为利益分配不均产生的分歧?他们的管道运输企业和产气企业,诉求会不会不一样?我们要找的,不是硬碰硬的对抗,而是能撬动局面的支点。”
张处长推了推眼镜:“司长,要是中亚那边真的减供,我们现有的应急储备只能撑三个月。要不要加快沿海液化天然气接收站的建设?还有,能不能和俄罗斯、东南亚的产气国接触,建立备用气源渠道?”
“这个思路对。”林辰的手指在地图上敲了敲,“液化天然气接收站要提速,技术标准处要马上对接国际最新的接收技术,简化审批流程;国际合作处,除了稳住中亚,立刻启动与俄罗斯亚马尔液化天然气项目的接触,还有东南亚的管道合作可行性研究,也要提上日程。”
会议从下午一直开到深夜,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会议室里的灯光却依旧明亮。大家争论过、探讨过,甚至为了某个技术方案争得面红耳赤,但随着一个个问题被梳理、一个个方案被提出,原本沉重的气氛渐渐变得振奋起来。林辰偶尔插话,每句话都精准地切中要害,从国内气田的技术攻关到国际谈判的策略调整,从应急储备的扩容到多元化气源的布局,一张清晰的作战地图,在众人的讨论中慢慢成型。
散会时,已是凌晨。林辰送走最后一位专家,独自回到办公室。窗外的京城一片静谧,只有远处高楼的灯火还在闪烁。他泡了一杯浓茶,坐在地图前,指尖顺着国内气田、中亚边境、沿海接收站的路线缓缓移动,心里却仍有一丝顾虑——多元化布局虽好,但如何平衡短期成本与长期收益,如何应对国际地缘政治的连锁反应,这些问题还需要更专业的战略判断。
他拿起手机,翻到李砚秋教授的号码,犹豫了片刻还是拨了过去。这个时间点,老人大概率已经休息了,可事关重大,他实在忍不住想听听老师的意见。电话响了三声就被接通,传来李教授温和却精神的声音:“是林辰啊?这么晚了,是不是遇到难题了?”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