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新风与旧俗(1/2)
高铁刮来的风,在宁山这方冻土上越卷越烈。它不光吹醒了沉睡的山,吹活了停滞的水,也把沉积多年的老底子给翻了出来——利益要重新分,日子要换着过,就像用刀剜腐肉,疼得钻心,才见得着底下的新肉。
马德邦当初铁腕关了那些小矿厂,哪想到会牵扯出这么一大摊子事。矿主们少赚了钱是一回事,那些靠着矿厂活命的人,才是真的遭了难。下井挖煤的矿工、跑运输的大车司机、矿区门口开小卖部的两口子、给矿上送菜的农户,一夜间饭碗全砸了。县里虽早说了要给就业培训、给岗位安置,可“转型”这俩字,说起来轻巧,真要从摸了半辈子的煤镐换成陌生的工具,哪有那么容易?日子一紧巴,心里的火气和怨气,自然就攒得越来越足。
这天上午,县委县政府的大门被堵得严严实实。上百号人黑压压地站着,手里举着几张皱巴巴的白纸,上面用墨汁写着“我们要吃饭!”“高铁不能当饭吃!”,字歪歪扭扭,却透着一股子绝望的执拗。领头的都是些面容黝黑、手掌粗糙的矿工,还有几个挎着布包、眼神焦虑的小商贩,他们不再是往日里逆来顺受的模样,扯着嗓子喊口号,声音里带着哭腔。几个年轻干部想上前劝两句,刚靠近就被推搡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马德邦站在三楼办公室的窗前,看着楼下涌动的人群,脸色青得像块淬了冰的铁板,拳头攥得咯咯响。人群里好些面孔他都熟,是跟着他在矿洞里摸爬滚打了十几年的老伙计,当年下井前还一起喝过大碗酒。他猛地转身,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就往门口冲:“妈的,反了天了!我去跟他们说!”
“老马,站住!”林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硬生生拦住了马德邦的脚步。“你现在下去,是跟他们吵还是跟他们打?你以为他们想听你讲大道理?正好中了别人的圈套。”
“那咋办?就让他们这么堵着?县委大院的门,能让他们堵一整天?”马德邦急得直跺脚,额头上的青筋都跳了起来。
“堵就堵着。”林辰走到窗前,目光缓缓扫过楼下的人群,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沉静,“他们愿意来堵门,不是真的想跟政府对着干,是心里还有盼头,还信咱们能给他们一条活路。这既是麻烦,也是咱们跟老百姓交心的机会。堵不如疏,硬压只会把路走死。”
他当即拿起电话,语速沉稳地吩咐:“第一,让公安局的同志去维持秩序,只许劝,不许跟群众起冲突,谁要是敢动粗,我拿他是问;第二,让信访办和人社局的人立刻下楼,在门口设个临时接待点,把每个人的诉求、家里的难处,一笔一笔记清楚,一个都不能漏;第三,通知县电视台,全程录像,但暂时别播,先把情况摸透了再说。”
挂了电话,林辰的目光又落回人群里,眉头微微蹙起。这么多人突然聚集,情绪还这么激动,不像是一时兴起的自发行为。他眯起眼,顺着人群的缝隙仔细打量,果然看见几个生面孔在里面来回穿梭,时不时凑到某个人耳边嘀咕几句,还悄悄抬手引导着口号的方向。那几个人衣着干净,跟满身煤尘、面带菜色的矿工格格不入。
“老马,你去查查那几个人的底细。”林辰抬手指了指,“我看不对劲,这里面怕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马德邦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也立刻起了疑心,转身就叫上办公室的人去查。没到一个小时,消息就传了回来,马德邦一进门就气得拍了桌子,骂道:“狗日的!那几个带头起哄的,是原最大矿厂老板王老三从邻县雇来的‘职业闹将’!这龟孙子,矿被关了怀恨在心,就想搅黄咱们的事,给咱们扣上‘漠视民生’的帽子,逼咱们在关停矿厂的政策上松口!”
“早料到了。”林辰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笑,“断了人家的财路,人家自然要跟咱们拼命。不过,他们想把水搅浑,咱们偏要把水澄清。既然他们敢出招,咱们就光明正大地接招。”
第二天一早,县委大院门口突然搭起了一个简陋的台子,几张长条桌拼在一起,话筒架得高高的,连块像样的桌布都没有。宁山县有史以来第一次“县委书记、县长群众现场对话会”,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开场了。没有荷枪实弹的警卫,没有精心安排的“群众代表”,林辰和马德邦就那么坐在桌子后面,面前是依旧黑压压的人群,还有无数举着手机、录音笔的手,密密麻麻地伸到了他们跟前,镜头里满是怀疑和期待。
“乡亲们!”林辰拿起扩音器,声音沉稳有力,穿透了现场的嘈杂,“我是林辰,身边这位是马德邦县长。今天我们俩没别的意思,就想跟大家坐下来,面对面说说话。你们有啥委屈、有啥难处、有啥要求,尽管当面提,能解决的,我们今天就给答复;解决不了的,我们告诉大家为啥,啥时候能解决。绝不回避一个问题,绝不打一句官腔!”
起初,人群里还有些嗡嗡的喧闹声,有人窃窃私语,有人面露不屑,可看着林辰和马德邦坦荡的眼神,没有丝毫回避和敷衍,喧闹声渐渐小了下去。过了一会儿,一个满脸煤尘还没洗净的老矿工,哆哆嗦嗦地从人群里走了出来,他头发花白,背有点驼,手里紧紧攥着一顶旧矿帽,声音带着哭腔:“林书记,马县长,矿关了,我们知道是为了宁山好,为了子孙后代好。可我今年五十多了,除了挖煤,啥也不会啊!家里还有俩娃在上学,老婆身体不好,这往后的日子……咋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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