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火塘旁的答案(1/2)

多吉家的牛粪火燃得正旺,橘红色的火苗舌尖似的舔着炉壁,把干燥的牛粪啃得噼啪作响,满屋子的暖意裹着酥油香、烟火气与泥土的清润,一下涌进林辰怀里。他跟着多吉跨过门槛,冻得发僵的手脚骤然回暖,麻酥酥的暖意顺着血管蔓延,连带着悬崖边攒下的惊悸,都淡了几分。

火塘边斜坐着个身影——老支书扎西。他脸上的皱纹是高原风雪刻了一辈子的沟壑,在跳动的光影里深浅流转,每一道都藏着故事。老人话极少,大多时候只是默默抽着鼻烟,或是伸出枯瘦却稳当的手,提起那把被烟火熏得黑亮的铜壶,在林辰的木碗见了底时,不声不响续上滚烫的酥油茶。那木碗被摩挲得油光锃亮,边缘磨出了温润的包浆,是岁月沉淀的质感。

“突及其(谢谢)。”林辰再次挤出生硬的藏语。碗沿的温度烫得指尖发麻,滚烫的茶汤滑入喉咙,那股浓烈的咸腥依旧让舌尖打颤,可这一次,暖流从喉间直坠胃里,像一团小火苗,渐渐化开了骨头缝里的寒意,也熨帖了心底的慌乱。

老支书终于抬眼,浑浊的眼眸里藏着刀锋般的锐利,扫过林辰年轻却疲惫的脸,仿佛能穿透皮肉,看清他心里翻涌的波澜。他没接道谢的话,只是用带着浓重乡音的汉语,一字一顿地往外蹦,慢得像山巅滚落的石子:“路不通,啥都通不了。”

他枯瘦的手指先叩了叩脚下的泥地,再划向门外——那里是被风声灌满的黑暗,“娃娃上学,要翻两座山;病人救命,得靠人背马驮;羊绒、青稞要出山,只能盼着天好路不塌……全卡在这条‘要命路’上。”

这句话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猛地烫在林辰心上。它比任何学术报告里的精密数据都更戳人,比县长办公室里的空泛讨论都更锋利。这不是纸上谈兵的理论,是祖祖辈辈熬出来的生存真相;不是遥不可及的规划,是藏在风里、咽在饭里的呐喊——是这片土地最鲜活、最沉重的脉搏。林辰忽然惊醒,自己在悬崖边经历的生死一线,于这里的人而言,或许不过是日常。每一次推门出行,都是一场与命运的豪赌。他那些在清华园里畅想的“发展蓝图”,在这句沉甸甸的现实面前,竟薄得像一张纸。

那一夜,林辰躺在铺着厚重藏毯的土炕上,窗外的山风呜呜地打着旋,像谁在低声呜咽,伴着隔壁多吉均匀的鼾声,他睁着眼睛到后半夜。老支书的沉默与那句点睛之语,山村夜晚裹着星光的静谧与白天悬崖边的险象环生,在他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撞。他摸出手机,屏幕亮起时依旧一片空白,没有信号,只有清冷的光映着他掌心的平安符,也映着他眼底的茫然与清醒。

他带来的那些经济学专着,此刻堆在墙角,像一堆遥远世界的呓语。原以为自己是来送答案的,到头来才发现,自己不过是带着一肚子问题,来向这片土地请教。老教授说的“泥土”,原来不只是脚下的黄土,更是这种沉重到无法用模型计算、无法用公式推演的人间烟火。

次日天刚蒙蒙亮,扎西老支书就推着一辆突突作响的手扶拖拉机来了,柴油机的轰鸣打破了山村的宁静。那车看着年头不短,浑身锈迹斑斑,却依旧有劲,正好能拖着那辆伤痕累累的吉普车往县城赶。分别时,老支书还是没多话,只是伸出布满老茧的手,重重拍了拍林辰的肩膀——那力道沉得很,带着老一辈人的信任与期许。然后他从怀里摸出一条洁白的哈达,郑重地绕在林辰脖子上。哈达轻飘飘的,却又沉甸甸的,带着老人手心的温度,压在肩头,也压在了心上。多吉咧着嘴笑,露出一口白得晃眼的牙:“林干部,下次来,路肯定就好走啦!”

林辰望着拖拉机扬起的漫天尘土,望着渐渐缩成黑点的村庄,望着多吉挥到看不见的手,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空落落的。那个村庄的贫瘠与坚韧,那份不掺杂质的关怀与沉甸甸的期盼,像一幅用最粗粝线条刻就的版画,把他此前对藏西所有模糊的、带着浪漫色彩的想象,彻底覆盖得严严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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