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民心(1/2)
《国家储气能力提升行动计划》的初稿在部委间辗转拉锯,征求意见的流程像趟着深水区走路,每一步都透着艰难。而林辰的办公桌最显眼处,始终压着另一份沉甸甸的东西——不是红头文件,而是一叠关于“气化乡村”的调研笔记。不同于宏观战略里的纵横捭阖、数据推演,这叠纸上记满了拗口的村庄名字、带着乡音的口述记录,还有老百姓最朴素的念想。在林辰心里,能源安全从来不是冷冰冰的指标和蓝图,它的最终模样,该是千家万户灶台上跳跃的蓝色火焰,是寒冬里寻常人家窗棂后透出的融融暖意,是庄稼人脸上实打实的舒心笑容。
他没兴师动众,没提前打招呼,只带了秘书小周,还有一位深耕农村能源政策二十多年的老专家李教授,三个人一辆吉普车,轻车简从地往黄土高原边缘赶。车子在蜿蜒的土路上颠簸,车轮碾过坑洼处,车身抖得像筛糠,扬起的黄尘裹着枯草碎屑,追着车尾跑了一路。窗外是连绵不绝的土黄色山丘,光秃秃的坡地裂着细密的纹路,连点像样的绿意都找不到。时值初冬,风已经带上了刀子似的凛冽,刮得车窗“呜呜”作响,寒意顺着缝隙往车里钻。
目的地是甘肃境内的一个小村庄,名叫“杏树岔”。可真到了地方,林辰才发现这名字半点名不副实——放眼望去,别说成片的杏树,连棵像样的果树都没有,只有几棵歪歪扭扭的老槐树,枝桠光秃秃地刺向灰蒙蒙的天,像老人干枯的手指。村支书马德山早已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等着,五十多岁的汉子,脸庞黝黑得像被太阳烤透的老砖,皱纹深一道浅一道,刻满了岁月的风霜。他穿着件半旧的军大衣,领口磨得发亮,袖口还沾着点泥土,握住林辰的手时,那掌心的粗糙触感格外清晰——厚厚的老茧像砂纸,指关节上冻裂的口子还泛着红,干涩得像久旱的土地。
“领导,咱这村子,偏,也穷。”马支书的乡音浓重,带着黄土高原特有的厚重,话语直来直去,没半点虚的。他引着林辰往村里走,脚下的土路坑坑洼洼,踩上去“嘎吱”作响,偶尔还会踢到散落的碎石。“祖祖辈辈,烧的就是柴火和煤,地里收的秸秆,山上砍的荆棘条子,能烧的都往灶膛里塞。冬天最难熬,屋里呛得人睁不开眼,墙上、炕席上、连鼻孔里都是黑的,娃们写作业都得憋着气。”他抬手抹了把脸,声音低了些,“买煤更是一笔大开销,得找拖拉机从几十里外拉回来,一车煤够俺们一家省着用一冬,可也得花小一千,那可是俺们半个月的收成。”
说话间,马支书推开了一户村民家的柴门,“吱呀”一声,老旧的木门轴发出刺耳的声响,打破了村庄的宁静。低矮的土坯房蜷缩在山坳里,墙体被烟火熏得发黑,屋顶铺着的茅草有些已经枯黄脱落。屋里光线昏暗得像蒙了层厚厚的纱,一股混杂着烟火气、牲口粪便味和潮湿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人忍不住皱眉头。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正坐在灶膛前,佝偻着身子,后背几乎弯成了直角。她穿着件打了好几块补丁的蓝布衫,手里攥着块晒干的牛粪饼,费力地往灶口塞。火舌舔舐着牛粪饼,浓烟时不时从灶口倒涌出来,像调皮的孩子躲着捉迷藏,呛得老奶奶直皱眉头,眼泪直流,捂着嘴连连咳嗽,瘦弱的肩膀一耸一耸的。
墙角堆着一小堆黑黢黢的煤块,看着就没多少,像是宝贝似的码得整整齐齐。一个小男孩穿着件厚厚的棉袄,袖口磨得发亮,不算干净的布料裹着他瘦小的身子,脸蛋冻得通红,像熟透的苹果。他正趴在炕桌上写作业,炕桌是用几块木板拼凑的,高低不平,铅笔头都快磨成了圆点,写一会儿就抬起手,往嘴边哈一口白气,再使劲搓一搓冻得僵硬的手指,指尖已经有些发紫。
林辰放轻脚步,慢慢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又亲切,像跟自家老人说话似的:“老人家,要是家里能通上天然气,跟城里一样,拧开阀门就能烧火做饭,屋里还能装暖气,不用再受这烟熏火燎的罪,您说好不好?”
老奶奶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蒙着一层烟火熏出的翳,茫然地看了看林辰,又转头望向马支书,嘴唇动了动,好半天才挤出几句话,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那……那得是神仙过的日子吧?城里人的日子,咱庄稼人哪敢想?得花好多钱哩?俺们这光景,可用不起。”
马支书在一旁重重叹了口气,凑到林辰耳边低声说:“林司长,不瞒您说,前两年县里也提过‘燃气下乡’,可算下来,光主管道接到村口,分摊到每户就得好几千,再加上入户安装的费用,对俺们这穷村子来说,就是个天文数字。”他指了指村里错落有致的房屋,“您瞅瞅,村里这房子七高八低,有的还在半山腰,入户管道得绕来绕去,施工又麻烦又费钱。老百姓不是不想用清洁能源,是真的用不起、用不上啊!都说新能源好,可落到俺们这山沟沟里,难啊!比登天还难!”
随后,林辰又跟着马支书走访了几户村民,情况大同小异。昂贵的初装费像一座大山,压得老百姓喘不过气;稀疏的居住密度、崎岖的地形,让管道铺设成本成倍增加;薄弱的基础设施、有限的支付能力,更是让清洁能源望而却步。这些现实的困境,像一张密密麻麻的网,死死挡住了清洁能源进入乡村的道路。
晚上,几个人住在乡政府简陋的招待所里。房间里没有暖气,只有一个老式的铁火炉,炉膛里的炭火“噼啪”作响,映得墙面忽明忽暗。林辰、李教授,还有闻讯赶来的县发改委主任老张,围坐在火炉边,借着微弱的火光,研讨到深夜。窗外寒风呼啸,像野兽在嘶吼,屋内的气氛却比屋外还要凝重。
“不能再照搬城市的老路子了,行不通。”林辰拿起一根树枝,在火盆的灰烬里画着草图,火星被扬起又落下,“城市里是‘高压管道入户’,可在杏树岔这样的地方,就得换个思路,得搞更灵活、更经济的分布式能源方案,量体裁衣才行。”
他结合白天的调研所见,慢慢说出自己的构想,语气坚定又带着思索:“第一,宜管则管,宜罐则罐。对于那些居住相对集中、距离主干管网不远的村庄,我们争取政策支持,降低接气成本,让管道能铺得进去。而像杏树岔这样偏远分散的,就别死磕管道了,可以考虑建设小型lngg减压站,甚至探索撬装式液化天然气点供模式,用‘移动的储气库’解决气源问题,灵活又省事。”
“第二,多能互补,循序渐进。不可能一口吃成个胖子,一步到位全部替代。可以先推广‘太阳能+燃气壁挂炉’取暖,或者‘生物质颗粒+燃气’辅助的模式,先解决老百姓最急需的取暖和基本炊事用能,再慢慢提升,让大家有个适应的过程。”
“第三,创新模式,降低成本。光靠政府补贴不是长久之计,得探索‘企业投资运营、用户有偿使用’的模式。说不定还能把‘气化乡村’与碳排放权交易、生态补偿这些政策挂钩,让企业也能看到收益,提升他们的投资积极性。还有设备方面,是不是可以推动厂家研发针对农村市场的产品,价格更亲民,操作也更简单?”
县发改委主任老张一边飞快地记着笔记,一边连连点头,可眉头依然紧锁,语气里满是无奈:“林司长,您说的这些方向都对,可具体到我们县,财政能力实在有限,一分钱都得掰成两半花。企业那边呢,又觉得农村市场小、回报慢,意愿不强。说到底,还是需要国家和省级层面有更明确的政策支持和资金引导,不然我们就是想干,也没那个底气啊。”
“这个问题,我们带回去研究,一定给你们一个答复。”林辰郑重承诺,眼神里满是坚定,“‘气化乡村’不能只算经济账,更要算环保账、健康账、民生账。老百姓的健康、孩子的成长,这些都不是钱能衡量的。我们会争取在更大范围进行试点,摸索出一套可复制、可持续的模式,让更多农村的老百姓都能用上清洁能源。”
调研结束离开杏树岔时,林辰特意让秘书小周悄悄留下了一笔钱,足够那个趴在炕桌上写作业的小男孩一家用一个冬天的取暖费,还反复叮嘱马支书,一定要转交到位,不要声张。吉普车缓缓驶离村庄,后视镜里,马支书还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挥手,身影越来越小,最终融入了连绵的黄土山丘里。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