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进京(1/2)

北京的春天总比天湖来得急骤些。街边的迎春花已攒着簇簇嫩黄,像谁随手撒了把碎金,可风里仍裹着股子料峭寒气,刮在脸上凉丝丝的,恰如林辰此刻的心境——揣着一簇微弱的希望,偏要去撞一碰那堵冷冰冰的现实墙。

这次进京的阵仗,在天湖市可是头一遭的高规格。市委书记坐镇后方稳住大局,陈稳市长亲自带队,林辰以项目具体负责人的身份紧随其后,再加上发改委张伟、交通局李明这些挑大梁的骨干,凑成了一支精干利落的“攻关小组”。他们的行囊里,早没了初期那份粗糙的构想草案,取而代之的是厚厚一叠《天湖机场项目战略论证与可行性研究(送审稿)》。数百页纸压在包里沉甸甸的,每一页都浸着无数个日夜的熬煎,字里行间拧成一个鲜明又坚定的核心:天湖机场,从来不是一时一地的利益算计,而是为国守边、为民谋福、为族固团结的战略基石。

第一站,自然要去见林辰的恩师——国家发改委李副主任。发改委那间办公室透着些年头了,木桌被摩挲得发亮,李副主任戴着老花镜,逐页翻着报告,眉头越拧越紧,神色也愈发凝重。

“比我想象的要扎实。”李副主任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指尖在报告封面上有节奏地轻叩几下,目光扫过林辰和陈稳,“战略切入点抓得很准,这是你们最硬的牌,也可能是唯一的突破口。”他话锋一转,语气沉淀下来,混合着长者的关怀与资深官员的审慎,“但定位不能当饭吃。当前的宏观政策对一般性基建投资收紧,强调效益和精准。在天湖建机场,在很多同僚看来,依然是‘政治账’远大于‘经济账’,甚至可能被归为‘边际效益低下’的项目。你们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李主任,我们心里亮堂着呢。”陈稳市长往前倾了倾身子,语气诚恳又带着股韧劲,“所以我们带来的,不只是纸上的战略意义,还有实打实的需求和数据。天湖的稳定,得靠发展托着;边疆的巩固,离不开现代化的交通血脉。我们不是来伸手‘要钱’的,是来请国家在关键处落子,给天湖一个该有的战略地位。”

李副主任点点头,指尖在桌面上轻轻叩着,像是在掂量这话的分量:“有这份清醒就好。接下来你们要面对的,不是哪一个‘拍板说了算’的人,而是一整套抠得细、严得狠的评审体系。发改委基础产业司、地区经济司,民航局计划司、机场司,财政部经建司,还有管空域的军方相关部门……一道关一道关地过,每一关都可能抛出让你们措手不及的问题。”他的目光落到林辰身上,带着几分期许几分告诫,“你在宁山啃过硬骨头,但北京这些‘骨头’,不似宁山那般硌牙,却韧得很,得靠更多耐心和心思去磨。”

接下来的日子,攻关小组像是踏上了一场没硝烟的马拉松,累得人骨头缝都发疼。他们照着李副主任指点的路径,开始在各个部委间来回奔波,鞋底都快磨平了。

发改委基础产业司的会议室里,空调温度调得极低,冷气顺着裤管往上钻,让人忍不住打寒颤。一位三十多岁的年轻处长坐在主位,熨帖的衬衫袖口挽到小臂,腕上的名表在灯光下闪着冷光。他没听完林辰的汇报,指尖已不耐烦地敲着桌面,等林辰话音刚落,便抬眼扫过来,目光锐利如刀:“林副书记,2035年八十万的客流预测依据是什么?”他随手抓起报告,指尖“啪”地一声点在那页数据上,嘴角牵起一丝冷峭的弧度,“天湖全市常住人口刚过四十万,加上周边三县,总量不足百万,且人口极度分散。这个基数,如何支撑起八十万的客流量?请你给我一个符合市场逻辑的解释。”

林辰刚要起身解释“边贸物流带动中转客流”,他却“啪”地把报告拍在桌上,声音陡然提高:? “战略意义?”他身体猛地前倾,目光锐利如刀,直接打断,“我案头每个项目报告的第一页都写着这四个字!但最终都倒在运营亏损的财务数据上。国家的钱每一分都要用在刀刃上,边疆补贴的首要目标是保民生、稳底线,而不是为一个预期客流量存疑的机场项目提供无限输血!”

张伟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想替林辰辩解,却被陈稳用眼神按住。林辰迎着对方的目光,心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既理解对方作为审批者的审慎,又为天湖的实际情况不被知晓而焦灼。他清楚,此刻硬碰硬只会适得其反,年轻处长的尖锐背后,是对“政绩工程”的警惕,是对资金效益的负责。他放缓语速,指尖轻轻按住桌面,语气沉稳得不带一丝波澜:“王处长,我们做过三年实地调研,天湖是边境贸易核心节点,去年边贸额已突破三十亿,随着口岸升级,客流、货流会持续增长。而且机场建成后,我们计划开通至中亚的货运航线,这部分收益能覆盖三成运营成本……”

“缺乏实证支撑。”年轻处长直接起身,利落地整理了一下衬衫袖口,语气不容置疑,“专业的客流预测模型、权威第三方的认证报告,是讨论的前提。没有这些,一切皆是空中楼阁。”他走到门口,侧身留下最后一句,“把基础工作做扎实,这是唯一的通行证。否则,任何层面的沟通都是无效的。“ ”门被“砰”地关上,冷气裹挟着挫败感,瞬间填满了整个会议室。林辰望着紧闭的门,指尖在桌下悄悄攥起——他知道,对方要的不是否定,而是“无可挑剔的证据”,回去后必须连夜联系第三方机构,把边贸客流、中转需求的模型做细做透,用数据打破偏见。

民航局机场司的审核现场,气氛更是剑拔弩张。头发花白的老专家周教授戴着放大镜,手指在图纸上重重戳着北坡场址的等高线:“这里海拔落差三百二十六米,你们用分层碾压填方?”他抬眼看向李明,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审视,“天湖处于青藏高原边缘地震带,近十年发生过三次五级以上地震,你们的设防标准只按六级来?”

李明连忙递上补充材料,手心已沁出冷汗:“周教授,我们参考了邻近机场的标准,六级设防已经……”他心里慌得厉害,知道周教授是业内权威,对边疆机场安全要求近乎苛刻,可天湖财政有限,七级半设防意味着要多投入两个亿,这对本就紧张的预算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邻近机场是什么地形?是平原!”周教授猛地把放大镜拍在桌上,图纸被震得发颤,“边疆机场地质条件复杂,一旦发生强震,跑道开裂、航站楼坍塌,谁来担责?”他拿起红笔,在报告上狠狠划了一道横线,“必须按七级半设防!还有冬季除冰雪设备,两台吹雪车够干什么?去年北疆机场一场暴雪,三台吹雪车连轴转了十二小时才打通跑道!”他翻到应急方案页,眉头拧成死结,“三类盲降系统没列进采购清单?低云低能见度天气占全年三分之一,没有三类盲降,飞机怎么起降?”

周教授站起身,走到李明身边,指着图纸上的救援通道:“应急救援队伍编制只有十五人?医疗设备只提了‘基本配置’?”他的声音带着痛心疾首,“边疆机场离中心城市远,救援黄金时间就那么几分钟,你们这是拿乘客的生命当儿戏!”李明额头上渗出汗珠,双手紧紧攥着衣角,反复解释“地方财政有限,会逐步完善”,可周教授只是摇着头,在报告扉页写下“安全预案不完善,需重大修改”,红笔字迹刺眼夺目。林辰站在一旁,看着周教授因激动而泛红的眼眶,心里明白,这位老专家的严苛不是刁难,而是对生命的敬畏——边疆机场的安全,从来没有“逐步完善”的余地,他暗自决定,回去后就调整预算,哪怕压缩其他配套工程,也要把安全标准提上去。

财政部经建司的办公室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五十多岁的刘处长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手指夹着钢笔,半天没说话,只是一页页翻着材料,纸张翻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翻到地方配套资金那一页,他终于停下,抬头看向陈稳,脸上没任何表情:“陈市长,天湖去年的财政收入是八点三亿,支出却有十七亿,靠中央转移支付才勉强平衡。”他顿了顿,钢笔尖在纸上轻轻一点,“机场总投资二十五亿,就算国家批十亿,剩下的十五亿,你们打算怎么凑?”

陈稳往前倾了倾身子,语气恳切:“刘处长,我们计划引入社会资本,目前已和三家企业达成初步意向……”“初步意向不算数。”刘处长直接打断,把材料推到桌中央,“我要的是资金到账证明、合作协议细则,不是一纸意向书。”张伟急忙补充:“我们正在推进股权融资,还会争取政策性银行贷款……”“政策性银行也要看还款能力。”刘处长冷笑一声,“天湖的财政状况,拿什么做抵押?拿什么保证还款?”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背对着众人说:“财政资金的第一原则是安全与可控。”刘处长语气平淡,却带着终结讨论的意味,“你们这个项目,不确定性太高,资金筹措方案缺乏令人信服的闭环。”他抬手止住欲言的陈稳,“不必多说了。等到你们的资金拼图能够严丝合缝地嵌入整体方案时,我们再谈。”林辰看着刘处长决绝的背影,心里盘算着——或许可以争取将机场项目纳入国家边疆振兴专项规划,申请专项债支持,同时联系央企参与共建,用资源置换资金,总能找到破解之道。

每一次汇报都是一场硬仗,每一次沟通都像是在坚冰上凿孔,稍不留神就前功尽弃。他们住在前门附近一家老旧招待所里,房间狭小得转个身都费劲,好在交通便利。白天在各个部委间赶场似的奔波,脚不沾地;晚上回到房间,连口气都顾不上喘,就着昏黄的灯光,根据当天听到的意见和问题,连夜修改材料、调整说辞、补充数据。张伟和李明的眼睛里总布满血丝,陈稳市长的嘴角也起了一串燎泡,一碰就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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