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清风破雾（1/2）

江洛县的沟沟壑壑，早被林辰的脚步丈量得透彻。推行乡村振兴基金这些日子，他既要耐着性子跟守着老规矩的乡亲们磨嘴皮子，把政策掰开揉碎了讲，又得为技术断层的难题四处奔波，东奔西跑找门路。没曾想，那些被时光埋在角落的“旧账”，竟像河道深处藏着的暗礁，等新政策的航船刚驶到中途，就猛地露出了狰狞的面目。

好几回夜里，他和乡镇干部围坐在火炉边取暖，酒过三巡，总有人红着眼眶叹气。有个老乡镇摩挲着搪瓷缸子，声音带着酒气，也裹着无奈：“林县长，您这新基金，我们打心底里赞成！规矩透亮，支持也实打实。可先前那些项目，钱花得跟泼出去的水似的，连个响儿都没听见。如今再要让老百姓信咱们，真是磨破嘴皮都难啊！”

这些话，像细针似的扎在林辰心上。他比谁都清楚，信任这东西，比真金白银还金贵，一旦碎了，想粘起来难如登天。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张卫国——那位在基金创立时，既显露出过硬能力，又守得住原则底线的发改委副主任，是他最靠谱的搭档。

办公室里，林辰反手带上了门，窗外的暮色正一点点漫进县城的街巷。他给张卫国倒了杯热茶，水汽氤氲着爬上玻璃，也模糊了些许凝重的神色：“老张，基金刚起头，绝不能因为这些历史烂账凉了民心。这些事就像脓疮，不趁早挤掉，好肉迟早也得烂透。我想……咱们私下里先摸摸底，把情况搞清楚。”

张卫国捧着茶杯，眉头拧成了疙瘩。沉吟半晌，他眼底闪过一丝决然，重重点头：“林县长，我明白。哪些是糊涂账，哪些是猫腻账，我心里有本账。这事儿，交给我，你放心。”

接下来的日子，张卫国不动声色地忙活起来，建档归类，逐一核实。没过多久，一份初步清单就摆在了林辰的案头。那几张薄薄的纸，林辰捏在手里，却觉得重逾千斤。上面密密麻麻记着的，都是些效益不明、甚至凭空消失的项目，那些弯弯绕绕的线索，像无数根细绳子，最终都隐隐指向了常务副县长钱保国。

夜深人静时，林辰独自在办公室里徘徊。墙上挂着的江洛县巨幅地图，被灯光照得清清楚楚。那些他刚跑遍的乡镇，那些乡亲们眼里藏不住的期盼，一帧帧在脑海里闪过。他太清楚这一步迈出去意味着什么——钱保国是本土实力派，树大根深，在县里盘根错节，动他一根毫毛，都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这哪里是扳倒一个腐败分子那么简单，简直是要掀起一场官场地震。

他一个“外来户”，一个挂职干部，能扛得住随之而来的反噬和风波吗？会不会让刚有起色的基金工作半路夭折？会不会让一直信任、支持他的陈书记陷入被动？无数个问题在脑海里盘旋，像乱麻似的缠得他喘不过气。

他想起拉鲁乡的牧民捧着哈达时，眼里亮得像星星的光；想起青泥乡书记欲言又止时，那张沉重的脸。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夹杂着难以遏制的愤怒，在胸腔里翻涌。如果因为怕得罪人、怕破了所谓的“潜规则”就选择沉默，那他和那些坐在办公室里“拍脑袋”决策的官僚，又有什么两样？他修的路，他费心推动的产业，又怎么能在一片被腐败侵蚀的土地上真正扎根？

“如果对的事因为难就不做，那还有什么值得做。”苏念瑶当年刻在铝戒上的话，此刻像一道光，穿透了心底的迷雾，清晰得不像话。林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感，也让他混沌的思绪瞬间清明。这早已不是书斋里纸上谈兵的理想辩论，而是必须用行动、甚至用自己的政治生命去践行的担当。他深吸一口气，眼底的犹豫渐渐褪去，只剩下不容动摇的坚定。查，必须查下去！为了这片土地，也为了那些期盼的眼神，总得有人站出来，还江洛一片真正的清明。

转机，出现在去北部青泥乡调研的那个清晨。青泥乡的党委书记是他的清华校友，见他是真心实意为老百姓办事，不是来走过场的，终于摒退了左右，压低声音，吐露了那个“高原特色菌类培育基地”的实情——项目是个空架子，钱早就被掏空了，而中标公司，正是钱保国妻弟开的。

这话像一块冰，“咚”地一声砸进林辰心里，瞬间浇灭了所有侥幸。愤怒过后，是更深的悲哀，还有彻骨的决绝。这已不是简单的失职渎职，而是赤裸裸的中饱私囊，是明目张胆的贪腐！回到县里，他立刻让张卫国集中所有力量，深挖此案。线索一点点串联，证据链逐渐清晰，当所有碎片拼凑完整，那个触目惊心的轮廓，让林辰脊背发凉。

抉择的时刻，终究还是来了。向陈稳书记汇报的前一夜，林辰几乎彻夜未眠。他知道，这份材料一旦递上去，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他仿佛已经看到，钱保国倒台后，无数双或明或暗的眼睛，带着审视、猜忌，甚至敌意，落在他身上。这不再是技术方案上的切磋博弈，而是一场没有硝烟、你死我活的斗争。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压力，仿佛独自站在悬崖边，脚下是万丈深渊，一步踏错，便是粉身碎骨。可每当想起拉鲁乡通路时乡亲们的欢呼，想起多吉们脸上纯粹的笑容，一股无穷的力量又从心底涌上来，支撑着他不能退，也退不起。

第二天一早，他终究还是敲开了陈稳办公室的门，林辰揣着整理得整整齐齐的材料，轻轻敲开了县委书记陈稳办公室的门。

“陈书记，有件紧要事，必须当面跟您汇报。”他把材料放在办公桌上，语气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凝重，“推进乡村振兴基金的时候，我们意外发现了一些历史遗留项目的大问题，还牵扯到廉政风险。初步核查下来，所有线索……都直接指向钱保国同志。”

陈稳没说话，只是拿起材料，一页一页仔细翻阅。办公室里静得能听见纸张翻动的“沙沙”声，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林辰看着陈稳的脸色，从最初的平静，慢慢变得凝重，眉头也越皱越紧。过了许久，陈稳放下材料，那双锐利的眼睛直视着林辰，只问了三个字：“可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