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灯下黑(1/2)

风像小刀子似的,专往人脖颈、袖口里钻。文化局宿舍大院这会儿静下来了,只有零星几扇窗户还亮着灯,昏黄的光晕在寒夜里显得格外孤清。白日里那点人烟气,被这大风刮得一干二净。

晓燕紧挨着沈静芬,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王大妈搀着腿脚发软的刘彩凤跟在后面,孙梅和赵明华一前一后,隔着几步距离,眼神警惕地扫视着黑黢黢的楼影和摇曳的树丛。孙梅已经换上了沈静芬的一件旧棉袄,手背上的伤简单缠了块布条,不仔细看倒也瞧不出。赵明华戴了顶旧绒帽,遮住了大半张脸。

一行人尽量走在阴影里,脚步放得轻,却快。白日里走过的那条路,夜里走起来全然陌生,每一个拐角,每一片晃动的黑影,都像是潜伏着未知的危险。晓燕的心悬着,耳朵竖着,总觉得身后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可猛一回头,只有被风卷起的落叶打着旋儿。

总算摸到了三栋楼下。楼门洞黑得像野兽的喉咙。沈静芬深吸一口气,摸出钥匙,手却有些不听使唤地抖。晓燕接过钥匙,轻轻插进锁孔,缓缓转动。“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推开门,一股熟悉的、带着煤烟和旧家具气息的暖意扑面而来——出门前,炉子封了火,但余温尚在。这寻常的家的味道,此刻却让几人格外想落泪。

迅速闪身进去,反手关上门,落锁,挂上链条。孙梅和赵明华没有立刻进屋,而是无声地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先在楼道里警戒一下。沈静芬点点头,拉着晓燕她们进了屋。

屋子里和离开时一样,狭小,凌乱,却有种劫后余生的亲切。炉子上的水壶还是温的。沈静芬第一件事就是走到窗边,仔细检查窗帘是否拉严实了,又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只有风声。

“快,把外头衣裳脱了,沾了寒气。”沈静芬低声说着,自己也脱了外套,露出里面一件半旧的枣红色毛衣。她走到炉子边,熟练地捅开封火盖,添了几块新煤,蓝色的火苗很快蹿了上来,屋子里顿时更暖了几分。

晓燕帮着王大妈和刘彩凤脱下外衣。刘彩凤依旧紧紧抱着那个蓝布包袱,不肯撒手,眼神里满是惊弓之鸟的惶然。王大妈倒是缓过来一些,搓着手,打量着这个暂时安身的小窝,叹了口气:“总算……暂时踏实点了。”

“先弄点吃的。”沈静芬看了看墙上的老挂钟,已经快晚上九点了。“折腾一天,都没正经吃东西。”她打开碗橱,里面东西不多,但还有半袋挂面,几个鸡蛋,一小把蔫了的菠菜,墙角瓦盆里埋着几颗土豆和萝卜。她想了想,“晚上寒气重,煮点热汤面吧,又快又暖和。”

晓燕忙道:“沈老师,我来吧,您歇着。”

沈静芬也没推辞,她确实身心俱疲,点点头:“那辛苦你了。碗橱最底下有个铁皮盒子,里面有点猪油,还有一小包虾皮。菠菜洗洗,切两刀就行。”

晓燕应下,麻利地系上围裙,开始张罗。她先刷干净锅,添上水,坐在炉子上烧着。又从碗橱里找出猪油罐子,用勺子挖出一小块凝白的猪油,放在一个空碗里。虾皮只有一小撮,她小心地捏出来,放在另一个小碟里。菠菜洗净,切成段。又拿了两颗鸡蛋,磕在碗里,用筷子打散。

水很快就滚开了,白汽蒸腾。晓燕抓了两大把挂面下进去,用筷子轻轻搅散。等面条煮到七八分熟,她把菠菜段撒进去,烫一下。然后,她将那个装着猪油的碗放在锅边,用勺子舀起滚烫的面汤,浇在猪油上。凝白的猪油瞬间融化,化开一圈油润的涟漪,一股荤油特有的、扎实的香气冒了出来。她又把打散的蛋液缓缓淋入滚汤中,蛋花迅速凝结成漂亮的絮状。最后撒上那一小撮虾皮和一点点盐。

简单的 猪油阳春面 ,在这寒夜简陋的厨房里,却散发出足以慰藉灵魂的温暖香气。猪油的醇厚,虾皮的咸鲜,蛋花的嫩滑,面条的筋道,菠菜的清新,全在这一碗清亮的汤里了。

晓燕用大碗盛了五碗,先端给沈静芬、王大妈和刘彩凤。孙梅和赵明华还在外面,她盛好后用盖子扣上,放在炉边温着。

沈静芬捧着热腾腾的碗,先深深吸了一口那带着猪油香的热气,才小心地喝了一口汤。温热的汤汁顺着食道滑下,仿佛一路熨帖到了冻僵的指尖。她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微微松了下来。

王大妈和刘彩凤也小口吃着,热汤面下肚,脸上总算有了点活泛气。

“燕子,你这手艺,是真不错。”沈静芬吃了几口,忍不住赞道,“简单一碗面,做得有滋有味。”

晓燕不好意思地笑笑:“瞎做,沈老师您不嫌弃就好。”她也端起自己那碗,吹了吹,吃了起来。温暖的食物确实有安抚人心的力量,胃里踏实了,那颗一直七上八下的心,似乎也稍稍安定了一些。

正吃着,门被轻轻敲了三下,停顿,又一下。是孙梅和赵明华回来了。

两人闪身进来,带进一股寒气。孙梅快速关好门,赵明华则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警惕地观察外面。

“怎么样?”沈静芬问。

“暂时没发现异常。”孙梅低声道,接过晓燕递过来的面,也顾不上客气,大口吃起来,“老周那边有消息会通知我们。让我们就在这里,保持静默,像正常人家一样。”

赵明华也走过来吃面,眼镜片上蒙了一层雾气。他摘下眼镜擦了擦,重新戴上:“沈老师,您家这栋楼,住户情况您清楚吗?尤其是您家楼上楼下,隔壁邻居。”

沈静芬想了想:“楼上住的是局里资料室的老张,人很老实,爱人是小学老师,孩子在外地上大学。楼下是后勤科的小陈两口子,年轻,平时上班早出晚归。隔壁……隔壁是空着的,原先是老孙会计家,老孙年初退休回南方老家了,房子一直空着,局里还没分配。”

空着的隔壁……赵明华和孙梅对视了一眼。

“周组长说会在附近布置暗哨,但我们自己也要提高警惕。”孙梅几口吃完面,放下碗,“晚上轮流值守。沈老师,您和林晓燕同志、两位老同志睡里屋,锁好门。我和老赵在客厅。有任何动静,不要出来,也不要开灯。”

安排妥当,气氛却并未真正放松。虽然身处相对熟悉的“家”中,但无形的压力依然笼罩着每个人。刘彩凤吃了几口就放下碗,又缩到墙角,紧紧抱着包袱,眼神空洞。王大妈虽然努力镇定,但时不时侧耳倾听门外动静的小动作,暴露了她的紧张。

沈静芬强迫自己吃完面,开始收拾碗筷,动作有些机械。晓燕帮忙收拾,两人在狭窄的厨房里,借着炉火的光,沉默地洗刷。水声哗哗,掩盖了客厅里压低声音的交谈。

“老赵,你说……李主任他……”沈静芬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带着压抑的哽咽,“是不是因为……因为我们去找他,才……”

晓燕洗碗的手顿住了。

沈静芬没有说下去,只是用力擦着一个已经光可鉴人的碗,手指关节捏得发白。

“沈老师,”晓燕轻声说,“您别这么想。李主任……如果真是因为知道什么,那害他的人,是那些做坏事的人,不是我们。我们拿着账本,是想让坏人得到报应,让像李主任、像彩凤姐她爹、像龚大爷儿子那样被他们害了的人,能有个公道。”

沈静芬停下手,抬头看着晓燕。炉火的光在她脸上跳跃,眼镜片后的眼睛有些湿润。她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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