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宿夜惊魂(2/2)
脚步声响起,渐渐下楼去了,手电光也消失了。
屋里四个人,依旧大气不敢出,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一楼,院子里重新归于寂静。
沈静芬这才缓缓转过身,背靠着门,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抬手扶了扶眼镜。她的额头,在昏暗的灯光下,也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晓燕“扑通”一声,直接跪下了,眼泪唰地流下来:“沈老师,谢谢您!谢谢您救了我们!”王大妈和刘彩凤也跟着要跪。
“快起来!这是干什么!”沈静芬连忙上前把晓燕拉起来,又扶住王大妈,她的语气缓和了许多,但依旧带着警惕,“别谢我,你们到底惹了什么人?街道的人怎么会追到这里来?”她打量着眼前三个狼狈不堪、惊魂未定的女人,目光尤其在刘彩凤那过于苍白的脸上和紧紧抱着的包袱上停留了片刻。
晓燕知道,到了这一步,再隐瞒就是害人了。她拉着沈静芬在狭小客厅的木椅子上坐下,让惊魂未定的王大妈和刘彩凤也坐了,自己站着,用最简练的语言,把“桂香斋”被查、南城救刘彩凤、废料场见老龚头、两本账册的来历和内容、以及吴有德李桂芳等人可能的勾当,挑紧要的说了一遍。自然略去了老龚头给信封的具体细节,只说是一位“知情人”指点,来寻唐科长帮忙递材料。
沈静芬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惊疑,渐渐转为凝重,到最后,镜片后的眼睛里已经燃起了两簇冰冷的怒火。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慢慢攥成了拳头。
“岂有此理!”听完晓燕的叙述,沈静芬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她站起身,在狭小的客厅里踱了两步,忽然停下,看着晓燕,“老龚头?是不是棉纺厂看大门的,叫龚庆春?瘦高个,背有点驼?”
晓燕连忙点头:“对,是他。沈老师您认识?”
沈静芬没直接回答,只是眼神复杂地闪了闪:“老唐跟我提过这个人……是个硬骨头。”她重新坐下,看着晓燕,“你们带来的账本呢?”
晓燕示意刘彩凤。刘彩凤哆嗦着,从怀里取出那个油布包,又看看晓燕。晓燕点点头。刘彩凤才小心翼翼地解开,露出两本陈旧发黑的账册。
沈静芬没有立刻去碰,只是盯着那两本账册,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烙铁,又或是揭开疮疤的刀子。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伸手,轻轻翻开“丰味斋”那本,就着屋里十五瓦灯泡昏暗的光线,看了几页。她的脸色越来越白,嘴唇紧紧抿着。
“畜生……一群喝人血不吐骨头的畜生!”她低声骂了一句,猛地合上账本,胸口起伏。
“沈老师,老龚头说,省里郑处长的工作组快下来了。我们想,能不能通过唐科长,把材料递上去……”晓燕试探着问。
沈静芬抬起头,看着晓燕,眼神里有赞赏,也有更深的忧虑:“老唐是昨天临时接到通知,跟着局里的考察组去南方了,至少得半个月才能回来。”
半个月!晓燕的心又沉了下去。
“不过,”沈静芬话锋一转,语气坚定起来,“这事不能等。工作组下来,风声只会更紧,那些人狗急跳墙,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们今晚能躲过,是侥幸。明天呢?后天呢?”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撩开一角窗帘,警惕地看了看外面漆黑的院子,然后回头:“今晚你们就住在这儿,哪儿也别去。我家地方小,委屈你们在客厅打个地铺。明天一早,我想办法。”
“沈老师,这太麻烦您了,也连累您……”晓燕过意不去。
“别说这些。”沈静芬摆摆手,打断了晓燕的话,“我父亲也是老会计,就是因为不肯做假账,文革时候被整得……我看不得这个。老唐要是在,他也一定会管。”她说着,走到角落的蜂窝煤炉子边,炉子上坐着一把旧铝壶,水是温的。她拿出几个搪瓷缸子,又从柜子里翻出一个纸包。
“吓坏了吧?也冻坏了吧?”她一边说,一边从纸包里舀出几勺深褐色的、带着浓郁焦香的东西放进缸子里,冲上热水,用筷子搅动着。“没什么好东西,这是我自己炒的 油茶面 ,将就喝点,暖暖身子,定定神。”
随着热水的冲入,一股混合着炒面焦香、芝麻香、核桃碎和一点点五香粉气味的独特香气,在狭小的客厅里弥漫开来。那香气厚重、温暖、扎实,带着粮食最本真的安慰力量。
沈静芬把冲好的油茶面递给晓燕三人。晓燕接过,缸子传到手心,滚烫的温度让她冰冷的手指一阵刺痛,随即是蔓延开来的暖意。她吹了吹,小心地喝了一口。稠滑细腻的面糊裹着碾碎的坚果颗粒,咸香中带着微甜,顺喉而下,一路熨帖到胃里,似乎连惊惶不定的心,都被这朴素而实在的食物,稍稍安抚了下来。
王大妈和刘彩凤也小口喝着,苍白的脸上渐渐恢复了一点血色。
沈静芬自己也冲了一缸子,坐在她们对面,慢慢喝着。昏黄的灯光下,四个女人围坐在一起,捧着热气腾腾的油茶面,暂时隔绝了门外的黑暗与危险。
“沈老师,”晓燕喝完最后一口油茶,放下缸子,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刚才在来的路上,我们在一个通宵摊子上,看到一个男人……”她描述了那个穿深色棉大衣、鸭舌帽、下摆带疑似血迹、匆匆吃面的男人。
沈静芬听着,眉头渐渐锁紧,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搪瓷缸子边缘。等晓燕说完,她沉默了很久,才低声说:“这个人……我可能知道是谁。如果真是他,那说明……事情可能比我们想的还要复杂,还要危险。”
她抬起头,看着晓燕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明天,我必须带你们去见一个人。只有他,或许能保住你们,也能把这些东西,递到该递的地方去。”
“谁?”晓燕问。
沈静芬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到窗边,再次警惕地望了望外面沉沉的夜色,才回过头,声音压得极低,吐出一个名字:
“郑处长的人,已经悄悄进城了。就在文化局招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