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微妙的一餐(2/2)
南风对他笑了笑,顺从地坐下。林夏这才在她旁边的位子落座,很自然地又将两人面前的茶杯用开水烫了一遍,倒掉,再重新斟上香气馥郁的本地烤茶,将其中一杯温度稍凉的推到南风手边。
另一边,郭安已经拿着菜单,开始了他如数家珍般的点菜环节。他完全没看菜单,直接对候在一旁的老板娘说:“阿姐,老规矩,四人份。酸辣鱼一定要用今天早上捞上来的弓鱼,汤汁调得浓郁些!雕梅扣肉,肥瘦相间的那种;乳扇卷嘛,炸得酥脆点;再要一个砂锅洱海虾,虾要活蹦乱跳的;炒个水性杨花,清炒就行,吃个鲜嫩;哦对了,还有那个树皮炒蛋,特色!再给我们弄个凉拌豌豆粉,开胃。” 他语速快且笃定,显然是这里的常客,点的也都是地道的白族风味和洱海特产。
老板娘笑呵呵地记下,又推荐:“今天还有刚送来的新鲜野山菌,要不要来个土鸡煲野生菌?鲜掉眉毛嘞!”
“要!必须来一个!”郭安拍板,又看向林夏和南风,“菌子煲,大理一绝,安全放心,这家处理得很干净。” 他这才把菜单象征性地递给林夏,“兄弟,嫂子,看看还要加点啥不?”
林夏摆摆手:“你安排就行,够吃了。” 他转头问南风,“有没有特别想尝的?或者忌口的?”
南风摇摇头,眼里带着期待:“郭安点的听起来都很好,我没什么忌口。” 她确实被郭安报出的菜名勾起了食欲,尤其是听到“酸辣鱼”和“野生菌”时。
点完菜,郭安心情很好地给自己和文迪也倒了茶,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看着眼前的湖光山色,感慨道:“哎,这地方,来多少次都不腻。美食,美景,再配上……” 他眼神在林夏和南风之间打了个转,笑嘻嘻地改口,“再配上好友相聚,完美!”
文迪一直显得比较安静,他坐在郭安旁边,面朝洱海,目光多数时候落在远处波光粼粼的水面,或者手中的茶杯上,偶尔才会不经意地掠过餐桌对面。听到郭安的话,他也只是淡淡笑了笑,附和道:“确实是个好地方。”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对面时,看到林夏正低声询问南风茶会不会太烫,需不需要加件衣服(因为湖边风大,且有荫凉),南风摇头,嘴角却带着浅笑。文迪垂下眼帘,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烤茶特有的微苦回甘在口中蔓延开来。
菜陆续上桌,色泽诱人,香气扑鼻。郭安热情地招呼大家动筷,气氛渐渐热络起来。洱海的风带着水汽和阳光的味道轻轻吹拂,远处有游船划过水面,留下长长的涟漪。这顿在风花雪月之地、美景环绕中的午餐,正式开始了。
随着各色菜肴热气腾腾地摆上桌,洱海的微风将食物香气吹散开来,混合着湖水清新的气息,勾人食欲。郭安率先举起筷子,指向中央那盆红艳油亮的酸辣鱼,嗓门洪亮:“来来来,都别客气!先尝尝这个,这家的酸辣鱼可是一绝,鱼是洱海现捞的弓鱼,肉质细嫩没腥味,酸辣汁是阿姐的独家秘方,泡饭吃都能干三碗!”
林夏先给南风夹了一块鱼腹上最嫩、刺也少的肉,放进她面前的小碟里,细心地剔掉一根大刺。“小心刺,慢慢吃。”他低声道。
南风道了谢,小心地尝了一口。鱼肉果然鲜美滑嫩,酸辣汁浓郁开胃,辣度适中,酸味爽口,确实美味。她眼睛微微一亮,点了点头:“嗯,很好吃。”
郭安见南风喜欢,更来劲了,又指着那盘炸得金黄酥脆的乳扇卷:“嫂子,尝尝这个,大理特色,牛奶做的,甜而不腻。”
文迪也动了筷,他先夹了一筷清炒水性杨花,翠绿的蔬菜入口清脆,带着水生植物特有的清甜。他细细品味了一下,开口道:“这道菜的火候把握得很好,保留了水菜的鲜脆,又没有生涩感。其实很多地方都有类似的水生蔬菜,但烹饪手法和搭配的酱料不同,风味差异很大。”
他说话时语气平和,带着一种品鉴的态度,自然而然地接入了话题。
林夏尝了一口砂锅里的洱海虾,虾肉紧实弹牙,带着蒜蓉和辣椒的香味。他点点头,接话道:“食材新鲜是根本。就像这虾,离了洱海水,再好的厨艺也难复刻这种鲜甜。”他看向文迪,语气随意,“听郭安说,你这些年走过不少地方,想必尝过各地美食,有什么特别印象深刻的?”
这个话题不涉及私人过往,又贴合当下氛围,林夏问得十分自然。
文迪放下筷子,拿起茶杯抿了一口,似乎回忆了一下,才缓缓说道:“印象深刻谈不上,只是走得多了,发现食物其实是最直接的地域文化载体。
比如在摩洛哥,他们的塔吉锅炖菜,用特殊的圆锥形陶锅,很少的水就能把肉类和蔬果焖得酥烂,保留了原汁原味,那是适应干旱环境的智慧。
而在日本,怀石料理对食材时令、摆盘意境、甚至用餐节奏的极致讲究,又是另一种哲学。”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桌上的菜肴,“像大理的酸辣鱼,这种鲜明直接的味道冲击,和这里开阔的山水、直爽的民风,感觉很契合。”
南风一直在安静地听着,此时也若有所思地开口:“食材的处理方式,确实反映着人与自然的关系,还有当地的生活节奏。就像这‘树皮炒蛋’,”她指了指那盘看起来有些特别的菜,“其实不是真的树皮,是一种寄生在古树上的苔藓类植物,口感独特。只有在生态好的地方,才能轻易获得这样的食材,也才会发展出相应的吃法。”
她的声音清晰温和,带着一种沉静的洞察力。文迪看向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和赞赏,随即化为更深的温和:“说得很好。很多所谓的‘地方特色’,背后都是一套完整的生态认知和生活经验。”他像是找到了可以深入探讨的话题,语气也稍微活跃了一些,“我在秘鲁的高原吃过一种用当地特有的小土豆做的菜,有上百个品种,味道质地千差万别,当地人对每一种土豆适合的烹饪方法都了如指掌。那不仅仅是食物,更是一部活着的作物志和生存史。”
林夏也加入了讨论:“嗯,有时越是偏僻的地方,对本地食材的开发越有想象力。我以前在滇西北徒步,在一个小山村里吃过用各种野花野菌做的‘百花宴’,很多植物我都叫不上名字,但味道组合非常奇妙,那是当地人世代积累的、与山林共处的味觉密码。”
郭安听着他们聊得深入,自己插不上太多关于世界各地美食的话,便忙着给大家布菜,一边夹菜一边嚷嚷:“哎哟,你们这说得太高深了,我就觉得好吃就行!不过文迪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你小子是不是还跑去法国学过几天厨艺?难怪点评起来头头是道。”
文迪笑了笑,算是默认。“只是短暂进修过一段时间,谈不上学厨艺,更多的是了解他们的饮食文化和烹饪逻辑。法餐对酱汁的重视,对食材分级(比如牛肉、奶酪)的严苛,背后是一整套精细的农业和餐饮工业体系支撑。和我们刚才说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在地智慧’,是两种不同的系统。”
“但归根结底,都是让人吃得好,吃得舒服,对吧?”南风总结道,她夹起一块雕梅扣肉,肥而不腻,带着梅子的酸甜清香,“就像这道菜,用雕梅解腻增香,就是很巧妙的搭配。好的食物,总能给人带来愉悦和满足。”
“没错!”郭安立刻附和,举起茶杯,“嫂子这话说到我心坎里了!管他什么系统什么文化,好吃就是王道!来,以茶代酒,庆祝咱们今天有口福,也能聊到一块儿去!”
四人都笑了起来,气氛比刚入座时更加轻松融洽。林夏举起茶杯与郭安碰了碰,目光与南风交汇,眼里带着笑意。文迪也举杯示意,他的目光在南风平静的侧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也转向了波光潋滟的洱海。美食的话题,像一把钥匙,不经意间打开了更广阔的交流空间,也暂时冲淡了某些微妙的私人情绪。湖风习习,阳光暖暖,餐桌上的对话伴着美食的香气,继续悠然地进行着。
餐桌上的气氛在美食与轻松话题的催化下,愈发融洽。郭安推荐的雕梅扣肉备受好评,肥瘦相间的五花肉被炖得酥烂入味,梅子的酸甜恰好中和了油腻,口感层次丰富。
林夏正专注地品尝着第二块扣肉,肉质软糯,汤汁浓郁,他不小心,一点深色的酱汁沾在了嘴角。他自己浑然未觉,还在跟郭安讨论着刚才关于“在地智慧”的话题。
坐在他身旁的南风,一边小口喝着菌菇汤,一边听着他们说话。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林夏的侧脸,立刻注意到了那点碍眼的酱渍。她几乎是没有思考,自然而然地放下汤勺,侧过身,伸出手,用自己拇指的指腹,轻轻柔柔地、极其自然地替他将那点酱汁擦拭干净。她的动作流畅而熟稔,带着一种日常相处中浸润出的亲昵与体贴,仿佛这个举动已经做过千百遍。
林夏被她指尖温软的触感碰到,话音微微一顿,侧头看向她。南风已经收回了手,拿起一张餐巾纸擦了擦自己的手指,然后对他微微一笑,眼神里是无声的“吃慢点”。林夏回以温柔的笑意,眼底满是暖意,很自然地抬手握了握她放在桌下的手,指尖在她手心轻轻一勾,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一幕,被对面的郭安和文迪尽收眼底。
郭安正夹起一筷子水性杨花,看到这情景,眼睛立刻瞪圆了,嘴里发出“啧啧”的声响,脸上堆起夸张的、看好戏的表情。他故意拖长了声音,用他那特有的、带着点痞气又充满善意的调侃语调说道:
“哎哟喂——我滴个老天爷!瞧瞧,瞧瞧!这恩爱秀得,简直没眼看啊!” 他用手在眼前扇了扇,仿佛被闪到了眼睛,“林夏啊林夏,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娇弱’呢?吃个饭还得人给你擦嘴?啧啧,嫂子,你也太惯着他了吧!这要是让我们以前那些同学看见,下巴都得惊掉!”
林夏被他打趣,也不恼,反而挑了挑眉,慢条斯理地咽下口中的食物,回敬道:“怎么?羡慕了?羡慕就自己赶紧找一个去,别整天跟个孤寡老人似的,只会蹭兄弟的饭,看兄弟的热闹。”
“嘿!你这话说的!” 郭安作势要拿筷子扔他,转而看向南风,一脸“痛心疾首”,“嫂子,你给评评理,你看他这人,过河拆桥!有了媳妇忘了兄弟!”
南风被他们俩的斗嘴逗笑,脸颊微红,但还是落落大方地说:“他有时候是挺粗心的。” 语气里带着浅浅的纵容。
就在这轻松笑闹的间隙,文迪的目光却几不可察地暗淡了一瞬。他原本带着淡淡笑意,看着郭安和林夏斗嘴,但当南风那么自然地为林夏擦去嘴角酱汁,两人之间那无需言语的默契和温情流淌时,他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下。他迅速垂下眼帘,专注地看着自己碗里那块酸辣鱼,仿佛在研究鱼肉的纹理。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甚至还附和着郭安的话,对林夏笑了笑,说了句:“是挺让人羡慕的。”
只是那笑容,比起之前的淡然,似乎少了一丝温度,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他随即端起茶杯,将剩下的半杯茶一饮而尽,借此掩饰了喉结轻微的滚动和眼底那一闪而过的、被努力压制的落寞。那落寞并非源于嫉妒或不甘,更像是一种怅然的确认——确认那段属于青春岁月的、未曾启齿的朦胧情愫,早已被时光和眼前人之间如此扎实温暖的幸福,衬托得如同远山淡影,真实存在过,却再也无法触及。
他没有再看南风,而是将视线重新投向窗外浩瀚的洱海,阳光在水面跳跃,刺得他眼睛有些发酸。他深吸了一口气,湖风带着微凉的水汽涌入胸腔,似乎也将那瞬间涌起的情绪吹散了些许。
郭安虽然大大咧咧,但并非全然迟钝。他捕捉到了文迪那瞬间的细微变化和略显生硬的喝茶动作,心里明镜似的。他立刻夸张地拍了拍文迪的后背,把话题扯了回来:“羡慕啥呀!文迪我跟你说,找媳妇儿可不能找南风嫂子这样的,太贤惠了,显得我们男人多没用似的!就得找那种……嗯,能跟我吵架斗嘴、一起疯玩的!”
他成功地用自己插科打诨的方式,搅动了刚才那一丝微妙的凝滞气氛。林夏也适时地给郭安和文迪各夹了一筷子菜,笑道:“吃饭都堵不上你的嘴。快尝尝这菌子,凉了风味就差了。”
南风似乎并未察觉文迪那短暂的异样,或者说,她察觉了,但选择用最自然的方式应对——她顺着林夏的话,也夹起一片滑嫩的野生菌放入口中,由衷赞道:“这菌子真的鲜,汤也浓郁。”
餐桌上的话题又重新回到了美食和轻松的闲谈上,仿佛刚才那小小的插曲从未发生。阳光依旧明媚,洱海波光粼粼,午餐在略显复杂却总体愉快的氛围中继续。只是,在某些人心湖深处,终究还是被投下了一颗小小的石子,漾开了几圈难以平复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