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松山抗战遗址1(1/2)
二人在民宿小巧而温馨的饭厅里用过了简单的早饭。清粥小菜,配上老板娘自家腌的爽口萝卜干,暖胃又舒服。晨光透过糊着绵纸的木格窗,在地面投下模糊的光斑,空气里飘着米粥的清香和木头被阳光晒过的味道。
林夏先吃完,却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南风小口小口喝完最后半碗粥。等她放下勺子,他才轻轻握住她放在桌面的手,指尖在她手背上安抚性地摩挲了两下。
“南风,”他开口,声音比晨光还要温和几分,“今天的安排,是去松山抗战遗址。”他顿了顿,观察着她的神色,继续道,“那里在龙陵县,离这儿比较远,山路多,路况也不算好,可能会有些颠簸。我们先回房间,你慢慢收拾自己就好,不用急。” 他的目光扫过她身上单薄的衣衫,语气里带上了更明显的关切,“记得穿得暖和一些,山风硬,气温也低。其他的,”他紧了紧握着她的手,眼神笃定,“交给我来准备。”
他的话语条理清晰,安排妥当,将可能的不适与麻烦都提前考虑到了,只把最需要她配合的、最简单的部分留给她,字里行间满是呵护与担当。
一旁的老板娘正收拾着邻桌的碗筷,闻言停下了动作,目光落在这一对年轻人身上。她看着林夏说话时专注望着南风的眼神,看着他自然而然的体贴举动,又看到南风安静聆听、全然信任的模样,脸上不由地浮起一抹了然而欣慰的微笑。那笑容里有对年轻爱情的欣赏,也有一种过来人看透温馨本质的慈祥。她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地笑着,手下动作放得更轻缓了些。
南风迎上林夏的目光,将他眼底的认真与关怀尽收眼底。她轻轻点了点头,脸上没有对遥远路途或颠簸路况的担忧,只有一种沉静的接受和信任。
“好,”她应道,声音平和,“我知道了。”
两人起身,向微笑着的老板娘颔首示意,便一同离开了饭厅,沿着木质楼梯,回到了属于他们的小小空间。新一天的行程,就在这细致妥帖的安排与全然交付的信任中,缓缓拉开了序幕。窗外的阳光越来越亮,预示着这将是一个适合远行与追思的、晴朗而又深沉的日子。
回到房间,关上门,将外界的声响与目光暂时隔绝。南风并未立刻去换衣服或收拾什么,她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被阳光逐渐照亮的古镇屋檐,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松垮下来,然后,轻轻地、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那气息很轻,却仿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重量。
一直留意着她的林夏,几乎是立刻就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他走到她身后,没有多问,只是伸出双臂,从背后温柔而坚定地环住了她的腰身,将她整个拢进自己温暖的怀抱里。他的下巴轻抵在她发顶,声音低沉,带着不容错辨的关切:“怎么了,南风?”
他的怀抱和气息带来了熟悉的安定感。南风没有挣脱,反而向后靠了靠,将自己更多的重量交托给他。她沉默了片刻,目光依旧望着窗外,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脆弱的坦诚:
“松山抗战遗址……我以前在网上,只是简单地了解过一些。”她顿了顿,仿佛在回忆那些零散的图文,“光是那些浅尝辄止的文字和黑白照片,就已经让我……控制不住地心痛、沉重,喘不过气来。那不只是历史的尘埃,那是……无数具体生命的戛然而止,是难以想象的苦难和牺牲。”
她微微侧过头,脸颊贴上他的胸膛,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矛盾和不确定:“我怕到了那里,亲眼看到那些痕迹,站在那片土地上……我会失态。会忍不住……可是,”她的语气又变得坚定起来,“我又真的很想去。想去了解,想去感受,想去记住。而不是仅仅隔着屏幕,做一个遥远的旁观者。”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对历史的敬畏,对苦难的共情,以及一种作家特有的、想要直面真实的责任感与勇气。这份敏感与沉重,让林夏的心也跟着揪紧,同时也涌起更深的疼惜与骄傲。这就是他的南风,内心柔软而坚韧,对世界怀有深切的悲悯。
他将她搂得更紧了些,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驱散她心头的寒意。他的吻轻轻落在她的发顶,带着抚慰的力量,然后,他低沉而笃定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只有简单的四个字,却重若千钧:
“有我在呢。”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还不够,又补充道,声音沉稳如磐石:“别怕。无论你感受到什么,想哭,或者不想说话,都没关系。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这句话不是轻飘飘的安慰,而是一种承诺,一个可以让她安心交付所有情绪的港湾。
南风在他怀里静默了几秒,然后,很轻很轻地点了点头。“嗯。”她应了一声,那声回应里,依赖与信任悄然盖过了先前的忐忑。
二人各自收拾停当。南风依言换上了保暖的衣物,林夏则检查了相机、水、补充体力的零食,甚至带了一条柔软的羊毛披肩。出发前,他仔细地为坐在副驾驶的南风系好安全带,手指捋平带子,确认松紧合适,动作细致得像在完成某种仪式。
车子驶出古镇,汇入通往山区的道路。果然如林夏所说,路况渐渐变得崎岖,平坦的柏油路被颠簸的盘山公路取代,弯道一个接着一个。
天空也似乎感知到了他们此行的沉重目的,方才还明媚的阳光不知何时隐去,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下来,渐渐沥沥地飘起了小雨。雨丝细密,打在车窗上,蜿蜒流下,将窗外的山峦和林木晕染成一片朦胧而肃穆的青灰色。
雨刷器规律地划动着,车内却异常安静,只有引擎的低鸣和雨滴的轻响。南风静静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被雨水浸湿的景色,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林夏一手沉稳地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伸过去,将她的手包裹进自己温热的掌心,轻轻握了握。
路途还长,而历史的重量与情感的波澜,正随着车轮的每一次转动,缓缓迫近。
雨势未歇,细密而持久,将天地间的一切都笼罩在灰蒙蒙的水汽之中。林夏将车停在一片相对平整的空地上,熄了火。引擎声消失后,车外雨丝敲击泥土和树叶的沙沙声便清晰起来,更添几分肃穆与苍凉。
他没有急着下车,先是从后座取出一把宽大的黑伞,撑开试了试,确认稳固,才推门下去。雨水立刻打湿了他的肩头,他却浑然不觉,快步绕到副驾驶一侧,拉开车门,将伞面完全倾向车门的方向。
“来,慢点。”他伸出手。
南风扶着车门框,借着他的力道下了车。林夏立刻用空着的那只手臂环住她的肩膀,将她稳稳地揽入怀中,同时将伞的大部分空间都让给她。他的怀抱挡住了侧面吹来的、带着寒意的山风,伞沿流下的水帘,也隔绝出一方相对干燥安稳的小天地。他护着她,一步一步,踩着湿滑泥泞的小径,走向那片被雨雾和沉重历史浸透的山峦。
脚下是红褐色的泥土,被雨水浸泡得松软粘腻,仿佛还残留着当年的气息。空气里弥漫着湿润的土腥味、草木被雨水击打后的清苦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来自时光深处的沉郁。
他们没有先去任何标志性的纪念碑或雕像,林夏只是带着她,在一处视野相对开阔、能望见连绵山脊的缓坡上站定。雨水顺着伞骨汇聚成流,滴落在地,溅起小小的水花。
“这里,就是松山。”林夏的声音在雨声中响起,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叙述历史应有的沉静与庄重,“它看起来只是滇西众多山脉中普通的一座,但在1944年,它是滇缅公路上日军最坚固的堡垒,卡住了咽喉要道。”
他指向远处雨雾中隐约可见的、起伏狰狞的山峦轮廓。“你看那些山头,当年几乎每一寸土地都被日军挖空,建成了上下三层、遍布明碉暗堡、交通壕纵横交错的永久性防御工事,号称‘东方马奇诺’。我们的远征军,为了打通这条抗战生命线,必须拔掉这颗钉子。”
南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雨水模糊了视线,但那山形的险峻与压迫感,依然穿透雨幕传来。她不禁握紧了林夏揽着她肩膀的手。
“战役从6月一直打到9月,”林夏继续说着,语速平稳,却字字千钧,“整整95天。我们先后投入了十几个团,两万多人。日军守军只有一千二百多人,但凭借地形和工事,造成了我们极其惨重的伤亡。”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更低了些,“最后收复时,许多阵地上的泥土,都被鲜血浸透成了黑褐色,一脚踩下去……惨烈程度,超乎想象。”
南风沉默着,从随身携带的帆布包里,拿出了她的笔记本和笔。雨水偶尔被风吹着斜打进来,淋湿了纸页边缘,她也顾不上,只是迅速记录着林夏话里的关键信息,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混合着雨声,显得格外清晰。她的眉头微微蹙起,嘴唇抿得有些发白。
“为什么……会这么难?”她抬起头,雨水沾湿了她的睫毛,让她的眼睛看起来湿漉漉的,带着不解与痛楚。
“地形是其一,”林夏用空着的手,虚虚地在空中比划着,“松山就像个倒扣的葫芦,主峰子高地海拔两千多米,四面陡峭,易守难攻。日军在上面储备了充足的弹药、粮食和水,准备死守。而我们,是从下往上仰攻。” 他叹了口气,“更关键的是,我们的武器装备和火力,当时远远落后。很多攻坚战,几乎是用士兵的血肉之躯,去硬撼敌人的钢筋水泥。”
他带着她,慢慢沿着小径向上走,路过一些残存的战壕痕迹。那些壕沟如今已被杂草和灌木部分覆盖,但在雨中,那人工开凿的、规整又狰狞的线条依然隐约可辨。南风不时停下来,举起相机,不顾雨水打湿镜头,对着那些沉默的沟壑、裸露的岩石、以及远处阴沉的山影按下快门。她拍照时异常安静,调整焦距的手指很稳,但林夏能感觉到,她靠在自己怀里的身体,微微有些颤抖。
他们来到一处相对集中的遗址展示区。这里有一些后人设立的说明牌,也有仿制的障碍物和堡垒模型。雨点击打在那些锈蚀的铁丝网和水泥残块上,发出空洞的声响。
在一处介绍“远征军兵源”的展板前,林夏停下了脚步。他的目光落在展板下方几行小字和一张模糊的集体照上,久久没有移开。南风也凑近去看。
照片已经泛黄模糊,但依然能看出是一群穿着不合身军装、面孔稚气未脱的少年。他们列队站着,有些人的枪甚至比他们还高。
林夏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沉重和滞涩,仿佛每个字都需要用力才能从喉咙里挤出来:
“松山战役……后期,兵源极度紧缺。很多部队打光了,补充上来的,是很多只有十三四岁,甚至更小的……‘娃娃兵’。”
南风记录的动作猛地停住了。笔尖悬在纸面上,一滴雨水恰好从伞沿滴落,在“娃娃兵”三个字旁边,洇开一小团深色的水渍。她抬起头,看向林夏,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迅速积聚的水光。
“他们……”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是孩子,”林夏的声音沙哑了,他深吸了一口潮湿冰冷的空气,“很多是从云南、贵州等地被补充进来的学生,也有沿途收容的孤儿。他们本该在学堂里念书,在父母膝下玩耍……” 他指着照片上那些模糊的小脸,“但他们穿上了几乎拖到地上的军装,拿起了比他们矮不了多少的步枪,走上了这片炼狱般的山头。”
他顿了顿,指向展板上几行简短的战例描述:“战斗最激烈的时候,这些娃娃兵组成的‘敢死队’,身上绑满手榴弹,利用身材小的优势,钻过铁丝网,滚进日军的地堡射击孔……用同归于尽的方式,去炸掉那些火力点。”
雨下得更急了,噼里啪啦地打在伞面上,像是无数呜咽的鼓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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