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中天寺2(1/2)
让南风流连忘返、频频举起相机的,除了殿宇佛像,还有殿前廊下那些生机盎然的盆栽。它们高低错落,形态各异,却无一例外地透着被精心照料的、蓬勃的生命力。粗陶盆、青瓷缸、甚至老树根挖成的天然容器,里面或苍劲古雅,或葱茏茂盛,构成一个微缩的、绿意盎然的世界。
最吸引她目光的,是一盆垂挂在廊柱旁的特殊多肉。它肥厚的叶片紧密地螺旋排列在长长的匍匐茎上,整体形态真像一条条毛茸茸的尾巴,从盆缘恣意地披垂下来,几乎触及地面。更妙的是,那翠绿或灰绿的“尾巴”丛中,被人巧妙地安放了四五只陶瓷塑成的小狐狸。它们或坐或卧,或探头张望,或蜷尾小憩,尖尖的耳朵和灵动的姿态,与那垂挂的多肉茎叶浑然一体,乍一看,真似传说中仙气袅袅的九尾狐,正在绿意间嬉戏休憩。
南风被这充满巧思与野趣的景象逗笑了,连忙半跪下来,寻找最佳角度,想要将这“九尾狐的秘境”完整收录。她调整着光圈,试图既清晰捕捉小狐狸的憨态,又保留多肉叶片上因雨水而闪动的晶莹光泽。
林夏一直含笑看着她专注的样子,这时也蹲下身来,就在她身侧,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扰了那些“小狐狸”:“这多肉叫‘弦月’,也叫‘松鼠尾’,确实因为它这垂挂如尾的可爱形态。在寺里看到它,还被这样布置,是不是觉得禅意里也透着十足的童心?”
“是啊,”南风按下快门,欣喜地看着预览画面,“感觉庄严的地方,一下子活泼亲切起来了。这些盆栽,好像都有自己的性格。”
“说得对。”林夏直起身,引她看周遭其他的盆栽,“你看那盆虬枝盘曲的罗汉松,经过数十年甚至更久的修剪塑形,体现的是‘驾驭’与‘雕琢’的功夫,是‘戒’的体现——规矩之中见真章。”
他又指向墙角一盆肆意生长的蕨类,嫩绿的叶子在雨中舒卷:“而这盆山野常见的蕨,随性自然,体现的则是‘定’与‘生趣’,不加过多人为干预,自有其蓬勃生机,是‘定’中生发的‘慧’。”
最后,他的目光落回那盆“弦月”与小狐狸上:“至于这个……更像是一种‘游戏三昧’。布置它的师父或居士,必定心中有活泼的禅意与未泯的童心。将寻常植物与小小饰物结合,创造出这样一个生动的小景,是超越了严格的戒律与沉静的禅定之后,一种自在挥洒的智慧与慈悲。它告诉你,修行不是枯槁的,佛门之地也可以充满生命的趣味与想象。这或许,也是一种‘圆通’吧。”
南风听着,心中豁然开朗。她再次看向那些盆栽,目光已不同。她看到的不仅是植物的美,更是一种活生生的、层次丰富的生命态度。她转头对林夏笑道:“被你一说,感觉每片叶子都在说法了。那……我能和这位‘九尾狐仙人’合个影吗?”
林夏欣然接过她的相机:“当然,我来帮你拍。”他让她站在那盆“弦月”旁,微微侧身,背景是朦胧的雨殿与苍翠。“表情可以再轻松些,对,就像发现了秘密花园一样。”
快门按下,定格了南风在古寺廊下,与那片生机勃勃的绿意和几只陶瓷小狐狸相视而笑的瞬间。画面里,有禅意,有生机,更有她因理解而愈发柔软明亮的眼神,以及一旁,林夏始终带着欣赏与陪伴的温柔目光。雨丝为这一切蒙上了天然的柔光滤镜,让这一刻的美好,格外清新而永恒。
雨势渐收,转为蒙蒙雾气,轻柔地笼罩着整座寺院。林夏与南风并未急着离开,而是沿着回廊缓缓漫步。湿润的空气里,木柱与瓦当散发出经年累月的、沉静的气息。
南风的手指轻轻拂过身旁一根廊柱,触感温润而略有凹凸。“这些木头,颜色好深,好像吸饱了时光似的。”她仰头看那向上微微起翘的屋檐,如飞鸟展翼,“这种屋顶的曲线,和北方看到的挺不一样,感觉更轻盈。”
林夏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眼中带着鉴赏的暖意。“你的感觉很敏锐。这正是和顺一带,乃至整个滇西民居与寺庙建筑的一个重要特点,融合了中原汉式与本地智慧。”他停下脚步,指向最近的一座偏殿屋顶,“看那檐角的曲线,不是陡然飞起,而是从屋脊开始就有一个舒缓的、自然的过渡,像山峦的轮廓,这叫‘举折’或‘反宇’,不仅是为了美观。”
他领着南风走到稍空旷处,让她能看清屋顶的全貌。“这里多雨,你看屋顶的坡度相对较陡,利于快速排水。而深远的出檐,”他指了指屋檐伸出墙体很远的阴影部分,“能有效保护土坯或砖木结构的墙体,免受雨淋日晒。这些朴实的考虑,是建筑扎根于这片土地的证据。”
南风点头,又注意到屋顶上那些沉默的小兽和瓦片。“那些屋脊上的小动物,是龙吗?还有瓦片,一片压一片,像鱼鳞一样。”
“屋脊两端的是鸱吻,龙生九子之一,喜欢吞火,放在这里寓意辟除火灾。”林夏耐心解释,“瓦当和滴水也很有看头。”他指给她看檐口最外缘的圆形瓦当,上面模印着模糊但古雅的图案,“这是防止椽子朽坏的,图案早年可能清晰,多是吉祥纹样。下面那些尖头的,是滴水瓦,专门引导雨水滴落,你看它们排列的弧度,是不是正好让雨水顺滑地抛离墙体?”
南风凑近仔细看,果然发现其中巧思。她想象着大雨时,雨水顺着这预设的轨道滴落,在殿前织成一片水帘,却不会溅湿台基,不由得赞叹古人的匠心。
他们走到正殿侧面,林夏让她注意建筑的木构框架。“看这些柱、梁、枋、椽,不用一根铁钉,全靠榫卯咬合,就像搭积木,但更是精密的力学艺术。这种结构有很好的抗震性,面对地动,木材的韧性允许它‘晃而不散’。”他轻轻拍了拍一根粗壮的柱子,“而且,木材会呼吸,能调节殿内的小气候,冬暖夏凉。”
南风抚摸着那些被岁月磨得光滑的榫卯接缝,仿佛能触摸到当年工匠手心的温度与专注。“好像这寺庙自己就是活着的,会呼吸,会应变。”
“说得很好。”林夏赞赏地看着她,“建筑不只是遮风挡雨的壳,它本身就在诉说这里的地理、气候、历史,还有人们的生活方式与信仰。中天寺的建筑,没有追求夸张的宏伟,而是尺度宜人,与后面的山势、前面的坝子融为一体,体现的是一种‘和谐’与‘共生’。材料取自本地,形式适应环境,功能服务于信仰与生活,这本身就是一种圆融智慧的体现。”
他顿了顿,望向在雾气中轮廓愈加柔和的殿宇群:“你看,雨停了,雾气流动在飞檐翘角之间,是不是觉得这建筑也仿佛有了云雾般的仙气?坚固的木石,与流转的天光水汽,一动一静,一实一虚,在这里对话了数百年。”
南风静静而立,眼前的建筑不再只是沉默的物体。在林夏的讲解下,每一道曲线,每一片青瓦,每一根梁柱,都仿佛有了生命和故事。她感到自己正站在一部立体的、由木头、砖石和智慧写就的历史之中,而林夏,就是那位为她轻轻翻开书页、解读密码的人。雾气缭绕,时光在此刻显得缓慢而深邃,唯有两人并肩而立的身影,和他们对这片古老智慧的共同感知,在湿润的空气里清晰而温暖。
南风深吸了一口气,那混合着陈年木香、清冽檀香、湿润泥土与远处桂花甜意的空气,仿佛有涤荡心胸的力量。她微微阖眼,再睁开时,眸子里是一片罕见的、澄澈的平静。“林夏,”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这份安宁,“我现在的心,好静。没有慌乱,也没有焦虑。这寺里的香火气……好像能直接飘进心里,让人莫名心安。” 她说着,又孩子气般仰起脸,深深呼吸,仿佛要将这独一无二的气息全部珍藏。
林夏一直静静注视着她,看她从对建筑的好奇,到对植物的欣喜,最终沉淀为此刻这般松驰宁静的模样。他心中涌动着一股温热的怜惜与理解。“南风,”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温柔,“我发现,你好像天生喜欢安静,能从这些静谧的事物里获得能量,而不是向往热闹的人群。”
南风闻言,身体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缓缓转过头,看向林夏。他深邃的眼眸里映着她的身影,也映着廊外迷蒙的天光,那目光太专注,太包容,仿佛能接纳她的一切。沉默了片刻,南风才轻轻开口,声音有些飘忽:“二十四岁之前……我完全不是这样的。”
她的目光投向远处雾气缭绕的山峦,仿佛在回溯一段遥远的时光。“那时候,我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来疯’。哪里热闹往哪里钻,party的焦点,人群的中心,必须要所有人的目光都黏在我身上才满足。我活泼,骄傲,甚至……轻狂。觉得全世界都该围着我转,天不怕地不怕,肆意张扬。” 她嘴角扯出一丝极淡的、近乎自嘲的弧度,“那样的性格,自然惹过不少麻烦,但我那时不在乎,依旧我行我素。”
语速渐渐慢了下来,像是触碰到了某种沉重的东西。“可是后来……经历了一些事。一些让我……彻底看清楚人心可以多么复杂,感情可以多么脆弱,信任可以多么轻易就被碾碎的事。” 她的声音开始发颤,眼眶迅速泛红,“从那以后,我好像……整个儿被打碎了。再也没办法回到从前那种没心没肺的张扬。我开始害怕人群,讨厌喧嚣,只想把自己缩起来。性格……翻天覆地。甚至……甚至有一段时间,我走不出来,陷入了很深的抑郁……直到现在,仍然再为这份抑郁买单!”
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滚落,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下。她猛地停住,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抬手仓促地抹去泪水,低下头,声音哽咽:“对不起,林夏……我……我不想说了……”
林夏的心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疼痛细细密密地蔓延开来。他没有多问一个字,只是伸出手,用温暖干燥的掌心,紧紧包裹住她微凉颤抖的手。“我们换个地方。” 他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牵着她,转身走向不远处一间更为僻静的配殿——尊客堂。
尊客堂内光线充足,几扇雕花木窗敞开着,让雨后格外清透的天光毫无阻碍地流淌进来,将室内映照得宽敞而明亮。这里没有主殿的宏大佛龛与缭绕香烟,反而更像一个清修阅览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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