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和顺古镇(2/2)

“有啊。”老板头也不抬,依旧专注于手下那团富有生命力的面团,仿佛对话只是他揉面节奏的一部分。他的腕表半埋在面粉里,秒针在白色的背景下安静行走。

南风眨了眨眼,困惑地环顾四周——柜台篮子里没有,店内架子上也没有看到那种标志性的圆圈形状。“在哪儿呢?”她忍不住追问。

老板这时终于抬起头,露出一张被炉火常年烘烤得泛着健康红润的脸庞,眼神温和。他用沾着面粉的手指,虚虚点了点案板上那团已经揉好、正在静静发酵的光滑面团,嘴角带着笑意:“正在做啊。”他语气理所当然,“等它们醒发好,泡个甜甜的蜂蜜水浴,就要进烤炉里去好好做一场‘桑拿’了。出炉的时候,表皮会亮晶晶的,嚼起来韧韧的,带着麦子本来的甜味。”

南风被这生动又可爱的比喻逗笑了,手肘轻轻碰了碰身旁一直安静陪伴的林夏。林夏的注意力却被店内墙上钉着的一张老照片吸引——照片里,正是这位老板,年轻些,怀里抱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孩子手里举着一个几乎有他脸那么大的面包,笑得眼睛弯成了缝,门牙缺了一颗,模样憨态可掬。照片有些泛黄,却定格了纯粹的快乐。

“那……要等多久呢?”南风看了看时间,又嗅了嗅空气中越来越诱人的香气,忍不住问。

“四十分钟吧,差不多。”老板已经开始熟练地将大面团分割成均匀的剂子,动作流畅,“今天打算做原味和桂花蜜两种。小姑娘,想要哪种?”

“各要一个!”南风几乎没犹豫,立刻从随身的小钱包里掏钱,“我先付钱……”

老板却摆摆手,沾满面粉的手掌在空气中虚按了一下:“不急。等你们在附近再逛逛,吹吹晚风,看看夜景,逛完了再回来。那时候,贝果正好出炉,温度也降到最合适入口的时候,外脆里韧,桂花香的刚好沁进去。”他转头,目光柔和地看了一眼墙上的照片,语气里带着为人父的骄傲与一点点无奈,“我做的贝果,别的不敢说,用料实诚。我家那个小馋猫,刚出炉能不顾烫,一口气啃完一整个。”

走出那条被麦香浸透的小巷,回到稍宽一些的主路,南风还在回味着刚才的对话,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那种不急着收钱、笃定客人会回来、愿意让食物在最完美时刻被享用的从容,让她心里暖洋洋的。

林夏自然而然地牵起她微凉的手,包裹进自己温热的掌心。“感受到了吗?”他目视前方渐次亮起的灯笼,声音低沉柔和,“这就是和顺的节奏。面包要耐心等待它发酵烘烤,桂花要经年累月才能酿出最醇的蜜,连好的木头都要晒够八十一天风干……连爱情,”他顿了顿,侧头看她,目光深邃,“都要像那尊瓦猫一样,慢慢倾听,慢慢验证,慢慢熟成,急不得。”他抬手,从她发间轻轻摘下一粒不知何时沾上的、已经有些干瘪的金桂,放在鼻尖轻嗅了一下,然后任由它飘落。“就像了解某些人,值得用七天、七个月,甚至七年的时间,去读懂她每一道细腻的纹理,和藏在纹理下的光。”

暮色温柔,将脚下的青石板路染成一片暖融融的金色。他们身后,那家面包店的窗口,橘黄色的灯光已经亮起,透过支起的窗板,暖暖地洒在巷口的石阶上,像这座古老小镇在夜色初临时,温柔眨动的一只眼睛,目送着带着期待离去的客人,也静候着他们满载夜色归来时,那一口恰到好处的、温暖的慰藉。

林夏牵着南风穿过几条炊烟袅袅的巷弄,神秘地在一棵百年榕树下停步。虬结的树根间摆着个简易摊车,两位白发老人正默契配合——老爷爷守着咕嘟冒泡的铜锅,老奶奶用木勺在锅里画着匀速的圆圈。

阿婆,两碗稀豆粉。林夏熟稔地打招呼,顺手从竹筐里取出粗陶碗。摊车虽简陋却收拾得清爽,调味料在玻璃罐里列队般整齐,青花瓷盘里堆着金黄的油条段。

南风好奇地观察老奶奶的动作。只见她将豌豆糊舀进陶碗,手腕轻转便勾出完美的漩涡,接着撒上焙香的芝麻、脆嫩的芫荽,最后淋一勺艳红的辣椒油,动作行云流水如同茶道表演。

姑娘第一次吃?老爷爷笑着推过竹篾小碟,配上我们自制的酸腌菜才地道。他布满老年斑的手指向树根处的石凳,坐那里吃,能尝出三十年前的味道。

林夏接过烫手的陶碗,先吹凉一勺递到南风唇边。稀豆粉入口绵密,豌豆香与辣意在舌尖奇妙交融。他低头看她被辣红的脸颊,突然用拇指拭去她嘴角的酱汁:像不像把整个云贵高原的晨雾都吃进嘴里了?

老奶奶又送来两截刚炸好的油条:蘸着吃更香。她望着并肩坐在石凳上的年轻人,眼角笑纹深如树皮纹理,当年他追我时,也是天天来吃我的稀豆粉。

摊车挂起的气灯在晚风中轻摇。南风捧着见底的陶碗,忽然发现碗底烧制着二字——原来连最寻常的餐具,都藏着古镇的温柔心事。

稀豆粉的暖香还萦绕在齿间,青石板上他们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南风望着巷口正在收摊的果脯铺子,老板娘正把最后一把梅子糖分给路过的孩童。

林夏,她声音轻得像拂过瓦檐的风,这里的人就像古镇本身的节奏,连时光都舍不得走得太急。暮色中传来谁家练琴的《小河淌水》,断断续续的音符与炊烟一起飘散在空气里。

林夏侧首看她,夕照在那双总是盛着山雾的眼里点起两盏温柔的灯。是你心里住着清溪,他指尖轻抚她被辣椒油染红的唇角,才能映出这满天霞光。

南风忽然踮脚凑近,发梢扫过他下颌:那日你在民宿前台盯着我看,莫非是瞧见我眼里有整座苍山洱海?

他笑着将人揽进怀里,檀香与稀豆粉的气息奇妙地交融。是看见有人睫毛上沾着金粉,掌心抚过她后背,像是刚从神话里走出来的小仙女。

南风把发烫的脸埋在他胸膛,听见那里跳动着比暮鼓更沉稳的节律。林夏...她忽然发现他外套口袋里露出的半截果壳铃,你什么时候...

他晃了晃铃铛,清音惊起榕树上的白鹭,就像你不知不觉带走整个古镇的善意,我也偷偷收藏了你所有的惊叹。

灯笼次第亮起的巷弄深处。

暮色已浸透古镇的每道瓦棱,面包店窗口透出的暖黄灯光,在青石板上铺开一汪蜜色。林夏牵着南风往回走时,老板正将晾凉的贝果装进麻纸袋,油渍在纸上晕出透明的桂花图案。

姑娘来啦。老板从烤炉夹出一只贝果,焦糖色的表面裂开十字笑纹,这炉桂花蜜调了三年陈的野蜂蜜。他忽然掰开半个递给南风,先尝尝,不好吃不要钱。

南风咬下的瞬间,金桂的馥郁与麦香在舌尖炸开,蜜渍花瓣还带着些许脆韧。林夏就着她手尝了口,忽然低头吻去她唇角的芝麻:现在你尝起来像会走路的夏天。

他们提着鼓囊囊的纸袋踏上归途。夜晚的古镇在灯笼里苏醒:银器店传来叮当的捶打声,茶馆飘出白族三道茶的乳扇香,几个孩童举着风车从巷口追逐而过。南风的布鞋踩过湿润的青苔,林夏的手始终护在她腰后——那里还残留着昨夜缠绵的微酸。

民宿小院的桂花树下已摆好竹榻,老板贴心地点了盏驱蚊的艾草灯。南风窝进林夏怀里拆开贝果袋,麻纸摩擦声惊起了梁间栖息的燕子。

明天...她咬着贝果含糊地说,还想吃稀豆粉配油条。

林夏笑着用贝果碰了碰她:那得答应我,今晚好好睡觉。月光漏过叶隙,在他睫毛上筛下细碎的光斑,某些人再熬夜写稿子,我就把桂花全酿成酒,让你醉着看晨光。

远处传来缥缈的洞经古乐,南风把沾着蜜的指尖轻点在他唇上。这个夜晚,连风都带着甜味的承诺。

夜风掠过檐角的铜铃,荡开几缕清寒。林夏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南风微凉的脸颊,声音像覆在初雪上的暖阳:“该回屋了。”

南风却攥住他的袖口,眼里跳动着未熄的光:“回房我便要动笔的——有些字句此刻正烫着心口,须得趁热接住才好。”那目光软软地垂下,又在睫羽间悄悄抬起,带着创作者特有的、近乎天真的恳切。

林夏心底软了一片。他见过她在文字里泅渡的模样,那是种旁人无法惊扰的沉浸。于是他只将外套拢紧在她肩头,声音落得低柔:“好,我陪你。只是子时之前……”他指尖轻点自己腕表,像在定下一个温柔的契约,“得让我接你从字句的江湖里靠岸。”

南风笑了,眉眼弯成月牙泉。她拉着他的手一同起身,两道影子在青石板上叠成一株并生的树。房间的门虚掩着,透出暖黄的光——原来林夏早已悄悄点燃了案头那盏绿玻璃罩灯,灯光正温柔地拥着摊开的稿纸,纸边微微卷起,似在企盼。

她像一只归巢的云雀轻捷地落座,林夏则缓步走向小几,斟出半杯温在保温壶里的桂花蜜水,轻轻置于她触手可及的案角。而后他退到窗边的矮榻,随手展开一卷地方志,却并不真读——目光总隔着书页,静静落在她身上:看光如何在她专注的眉间停驻,看笔尖如何在纸上沙沙地垦殖出一片只属于她的山河。

夜色渐浓如砚中墨,远处隐约传来更夫悠长的梆声。而这一室之内,只有安然的寂静在流淌——那是一种无需言语的相伴:你在你的江湖里泅渡,我在我的岸上为你掌灯。

南风伏在案前写作时,纸页上字迹密密,偶有停顿,她便抬起头,望向坐在一侧林夏。问题轻轻抛出,关于瓦猫为何能镇宅,果壳铃在风里响起的音色是否真的能唤回远游的人,稀豆粉最早是不是马帮的发明——林夏总是微微侧头想一想,不疾不徐地给出答案。那不是背诵出来的条陈,而是带着温度的记忆,仿佛他讲的时候,那些旧日风物就在他眼里重新活过一遍。

南风停下笔,笔尖悬在纸面之上,墨迹将干未干。她忽然转过头,目光直直地看向他。暖光映着她的侧脸,睫毛在眼底投下细密的影。

“林夏,”她声音里带着一种柔软的探究,“你知道么,你第一次带我去宝相寺的时候,我以为你提前做了功课,所以才能滔滔不绝讲出那么多。可后来聊着聊着我就发现,那是你的经历。你给我说沙溪的古戏台、黑惠江上的玉津桥,语气那么平常,就像在讲家门口的树昨天开了花。那时候我就觉得……”她顿了顿,眼里漾起笑意,“你这里,”她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容量惊人。你平时都吃什么,把脑子养得这么好?”

林夏一直认真听着,背靠着矮榻,手随意搭在扶手上。他目光始终笼着她,眼底的笑意随着她的话越来越浓,像晚霞浸入深潭。屋内很静,只听得见远处隐约的市声,和桌上老式台灯电流通过的微弱嗡鸣。

她的话让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今天颠簸的车上,她红着耳根,却又一本正经凑近他问出的那个关于“昨夜”的问题。一丝狡黠的光掠过他的眼底。

他倾身向前,手肘支在膝上,拉近了与她之间那团暖黄光晕的距离。声音压低了些,带着显而易见的调侃:“那南风,”他看着她瞬间警惕起来的神情,慢悠悠地问,“白天在车上,你向我请教的那些……‘技术问题’,现在还感兴趣想深入探讨么?”

南风的脸“唰”地红了,像被晚霞突然吻过。她猛地转回头,抓起笔,佯装专注地看向稿纸,只留给他一个绷得直直的、泛着红晕的耳廓和脖颈。笔尖落在纸上,却半天没写出一个字。

林夏看着她故作镇定的背影,没有再进逼。他重新靠回矮榻,唇角无声地弯起,成一个极温柔莞尔的弧度。窗外,远处亮起了零星的灯火,屋里这一方光晕显得愈发暖融安宁,将两人无声的甜蜜与羞涩,悄然包裹。

当时钟的指针悄然叠合在十一点半的刻度上时,林夏起身,走到书桌旁。他温热的手掌轻轻覆上南风执笔的手背,另一只手抽走了她指间的笔,柔声说:“不能再写了,南风。你还要洗漱,好好睡一觉,明天才有精神去收集新的故事,去看你想看的风景。”

他的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南风抬起头,望见他眼中那片毫无妥协余地的认真。她其实并不十分困倦,写作的兴奋感还在神经末梢跳跃,但在他这样的目光里,她知道自己无法“抵抗”,也无意抵抗——那里面盛满的,是比催促更动人的关怀。

她于是放下所有坚持,点了点头,准备起身。然而刚一站直,身体便骤然一轻——林夏俯身,手臂稳稳穿过她的膝弯与后背,轻而易举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啊!”南风轻呼一声,手臂本能地环上他的脖颈。

林夏抱着她,步履平稳地朝浴室方向走去,低头看她时,眼底闪着促狭的光。

南风的脸颊贴着他胸膛的布料,能感受到下面传来的稳健心跳和体温。她眨了眨眼,故意问:“怎么,林老师这是打算……跟我一起?”

林夏闻言,脚步未停,却低下头,将唇凑近她的耳廓。温热的呼吸拂过她敏感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他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含着笑意:“更亲密无间的事,我们昨天不是早就做过了么?现在一起洗个澡,有什么不可以?”话音未落,他自己先笑了起来,那笑容里带着点儿心照不宣的“坏”,却更显得亲密无间。

浴室的门被轻轻带上。很快,温热的水流从花洒倾泻而下,激起一片白色的氤氲。水汽迅速弥漫开来,模糊了镜面,也柔软了灯光。衣物无声委落在地,蒸腾的热气里,两具躯体毫无阻隔地贴近。温热的水流冲刷着皮肤,也冲散了最后一丝矜持。他们紧紧相拥,仿佛要借由这个动作确认彼此最真实的存在。水流声中,吻无声地落下,起初是试探般的轻触,随即变得深入而缠绵,带着水珠的润泽和唇齿间毫无保留的热情,仿佛要将对方的呼吸与气息都融为一体。

林夏的喘息逐渐加重,混在水声里,灼热地喷洒在南风的耳际与颈侧。他的手臂将她箍得更紧,声音因情动而沙哑:“本来……怕你写作累了,今夜只想让你好好休息……”他的吻流连在她的肩颈,留下湿润的痕迹,“可是南风,你太……”话语被更深的吻取代,他似乎放弃了所有徒劳的克制,将心中翻涌的怜惜、爱意与渴望,全都化作了更密集、更滚烫的亲吻,烙印般落在她温热微湿的肌肤上。

水汽缭绕,将两人缠绕的身影晕染成一幅朦胧而温柔的画,唯有交织的呼吸与水声,敲打着这个私密而炽热的夜晚。

林夏用柔软的浴巾将南风轻轻包裹,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他俯身将她从氤氲水汽中稳稳抱起,走回卧室。床铺早已被夜灯晕染成一片温暖的橘黄,他极其缓慢地放下她,仿佛她是一片落在水面的羽毛,生怕惊起一丝涟漪。

南风的身体甫一触到干燥柔软的床单,便发出满足的轻叹。她慵懒地翻了个身,下意识地寻向他的枕头,半边脸埋进去,几乎在瞬间,均匀清浅的呼吸声便轻轻响起,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宁静的弧影,卸下所有心防的睡颜纯净如婴孩。

林夏立在床边,静静地望着她。水珠顺着他未完全擦干的发梢滴落,但他浑然未觉。方才浴室里的炽热缠绵褪去后,心头浮起的却是更柔软的怜惜,甚至掺着一丝隐隐的愧疚——明知她昨日的折腾和刚刚写作的耗神,却还是没能克制住自己汹涌的情动。他伸出手,指尖极轻地拂开她颊边一缕微湿的发丝,动作里满是珍重。

他调暗了最后那盏夜灯,让房间陷入一片适合安眠的朦胧。然后,他掀开被子一角,极其小心地躺到她身边,避免任何可能惊扰她的震动。南风在睡梦中似乎感知到了熟悉热源的靠近,无意识地向他偎近了些,发间身上那股清雅的、混合着沐浴乳与她本身气息的味道,幽幽地飘入他的呼吸。

林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她独有的芬芳纳入心脾,那点愧疚悄然融化在这令人心安的气息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充盈而平实的满足感。他的嘴角在不自觉中微微上扬,形成一个温柔至极的弧度,闭上了眼睛。

夜深了,不知从何处窗扉缝隙,悄然潜入一阵微凉的晚风,也送来了窗外那株老桂树沉寂一日后悄然绽放的甜香。那香气起初只是一缕,若有若无,渐渐地,便弥漫开来,丝丝缕缕,沁入房间的每一寸空气,与室内残留的暖意、以及两人交织的安宁呼吸融合在一起,织就了一个甜美而宁静的梦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