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石窟群(2/2)
“我只是怕忘记,”南风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些知识太珍贵了,我要好好记下来。”
继续向上攀登时,南风将笔记本小心收好,却掏出了手机。她一路拍摄着——米粒大小却精致绽放的紫色野花、色泽如红豆般诱人的小蘑菇、形状宛若爱心的碧绿叶片、附着在岩石上的绒毯般苔藓、远处连绵的青山与澄澈得不像话的蓝天。
“南风,这一路这么安静,怎么不见你提问了?”秦鑫走到她身侧,语气温柔如拂过面颊的微风。
南风从沉浸中稍稍抽离,目光仍恋恋不舍地流连于一片有着千年年轮的苔藓:“问题已经记了十几页,但我想先自己消化、查证。”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发现的欣喜,“我昨晚查阅资料时发现,石宝山石窟群的艺术价值被严重低估了。这里的唐代造像保存之完整、技艺之精湛,完全可以与敦煌莫高窟媲美。只是深藏西南边陲,知者甚少。”
她转过头,眼眸在山光映照下如浸过清泉的黑曜石:“秦鑫,谢谢你带我来这里。站在这些千年石窟前,我突然觉得,个人的那点悲欢离合,在时光的长河里,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粒沙。”
那笑容撞进秦鑫眼里——清澈、真挚、带着初悟般的通透,如同融冰的初阳,温暖却不刺眼。他一时忘了呼吸,怔在原地。
而一旁刚刚筑起理性堤坝的林夏,好不容易建立起的防线,竟也被这毫不设防的一个笑容彻底击溃。南风的安静、南风的认真、南风的执着、南风的坦然、南风的坚韧……所有这些特质,在此刻都汇聚成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清晰无比地告诉他:有些心动,一旦发生,便如石上刻字,风吹雨打也无法轻易抹去。
林夏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目光从南风身上移开,投向远处的层峦叠嶂。他不能——不该——让这份情感继续滋长。秦鑫对南风十年如一日的守护,他比谁都清楚。那不是可以轻易介入的领域。有些缘分,遇见已是上上签,何必强求花开结果?
“南风姐,要不要试试相机?”林灿突然提议,打破了微妙的沉默。她指着哥哥胸前的专业设备,“我哥这套装备,拍出来的照片像画一样!”
南风眼睛一亮,却又有些犹豫:“我不会用这么专业的机器……”
“我教你。”林夏的声音比预期中更温和自然。他取下相机,走到南风身边,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足够指导,又不逾越礼貌的边界。
“这是光圈环,控制进光量;这是快门按钮;这是iso调节……”他耐心讲解着,手指在相机按键上示范,却小心避免触碰到南风的手。每一个动作都克制而专业,像是在进行一场严谨的教学。
南风学得认真,很快就掌握了基本操作。她举起相机,透过取景框望向远山。那一刻,她的神情专注得令人屏息——微蹙的眉,轻抿的唇,还有那双透过镜头凝视世界的眼睛,仿佛整个灵魂都透过那个小小的取景框,与天地对话。
“这张构图很好,”林夏看着南风拍下的一幅山景,由衷称赞,“前景的松枝形成自然画框,中景的山峦层次分明,远景的云雾增添了意境。你有摄影的天赋。”
南风不好意思地笑了:“是你教得好。”
秦鑫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林夏的耐心与克制,南风学习时的专注与喜悦,两人之间那种自然流动的默契……这一切他都看在眼里。如果南风能和林夏……这个念头再次浮现,带着苦涩的甜蜜。
也许,如果林夏能带给南风幸福,如果他能代替自己守护她……秦鑫看着挚友眼中那份被刻意压抑却依然泄露的光芒,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释然。他了解林夏的为人——正直、温柔、有才华,对这片土地有着深沉的爱。若是南风选择了他,或许,这未尝不是一种圆满。只是这圆满里,为何会有细细的刺痛,如芒在背?
“哥,我饿得走不动了!”林灿的喊声将众人从各自的心事中唤醒。
林夏环顾四周,指向不远处一片松林下的空地:“那边地势平坦,又有树荫,就在那里休息吧。”
南风默契地取出野餐垫铺开。林夏从背包里取出四瓶晶莹的山楂汁,接着捧出一个精致的桧木食盒——盒盖掀开,竟是琳琅满目的手作寿司,三文鱼、鳗鱼、玉子烧、北极贝等十几种口味整齐排列,色彩搭配如调色盘般和谐,宛如一件可食用的艺术品。
“林夏,你可以啊!”南风惊喜地睁大眼睛,“这简直是闷声干大事!”
林灿骄傲地补充:“我哥昨晚忙到半夜,就为了准备这些。连米饭的醋比例都调了三次呢!”
秦鑫在一旁温柔地看着南风,默默从自己的背包里取出她最爱吃的手工香肠、独立包装的各色坚果,还有一小盒洗好的蓝莓。当琳琅满目的小吃铺满浅蓝色的餐垫时,林灿忍不住欢呼:“这是什么神仙待遇!太幸福了!”
四人围坐在一起,山风轻拂,松涛阵阵如远古的呼吸。南风小心地夹起一枚三文鱼寿司送入口中,忽然怔住了——在这山林之间,味觉仿佛被无限放大。醋饭的微酸恰到好处地激发了三文鱼的鲜甜,山泉的甘冽在唇齿间交织,连最普通的坚果都变得格外香脆。
“真的好神奇,”她轻声自语,像是发现了世界的秘密,“平时觉得寻常的食物,今天怎么都变得与众不同了?”
阳光透过松针的缝隙,在他们身上洒下流动的光斑。这一刻,连最简单的食物都因这份山水相伴、知己在侧的情谊,变成了世间最珍贵的佳肴。
山风渐渐转了方向,带来一阵若有若无的独特香气——清新中带着泥土的温润和草木的微辛,像是大地在雨后深呼吸的气息。
南风轻轻嗅了嗅,好奇地望向林夏:“这是什么味道?真好闻,像……像森林在呼吸。”
“是菌子,”林夏微笑着解释,眼神温柔如看着一个发现秘密的孩子,“雨后山里就会长出各种野生菌——牛肝菌、鸡枞菌、青头菌……这是它们破土而出时散发出来的香气,是这片山林最原始的芬芳。”
“菌子……菌子……”南风小声重复着这个词,像是在品味一个美丽的秘密。她闭上双眼,任由这清新的气息包裹着自己,感受着山风如恋人手指般轻抚面颊的温柔。这一刻,整个世界都安静得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和远处隐约的、千年石窟的沉默诉说。
吃饱喝足的林灿已经枕在林夏腿上睡着了,嘴角还带着满足的笑意,像个无忧无虑的婴孩。阳光透过松针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随着风的节奏轻轻晃动。林夏轻轻将自己的外套盖在妹妹身上,动作轻柔得像是呵护一件珍贵的出土瓷器。
“你冷不冷?”秦鑫低声询问南风,声音轻得怕惊扰了山林的宁静。
南风摇摇头,目光依然望着远方的山峦,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秦鑫,我感觉……我在慢慢变好。那些我差一点就要永远失去的——我的味觉,我的睡眠,我的食欲,我的情感,还有我对生活的兴趣……它们好像都在一点一点地回来,像春天融化的溪流,重新开始流动。”
秦鑫的眼中闪过喜悦的光芒,却故意打趣道:“那你要怎么报答我?我可是大老远跑来当导游的。”
南风终于转过头来,眼里漾着狡黠的笑意,那笑意如阳光下荡漾的泉水:“看吧,资本家的真面目终究是藏不住了——连这点人情都要计较。”
一旁的林夏静静注视着这一幕,看着南风脸上久违的光彩——那光彩不是灯光或化妆品能营造的,而是从内而外焕发的生命力;看着挚友眼中藏不住的情意,那情意深沉如这千年石窟,静默却坚实。他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暖流,那是一种既为他们的亲近感到欣慰,又难以完全掩饰内心波澜的矛盾心情。山风依旧轻柔,却吹不散这一刻三人之间微妙的情感涟漪,那涟漪无声无形,却真实存在,如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波纹,一圈圈扩散,直至触及心灵的岸边。
山风渐渐带了凉意,林间的光线也开始变得柔和,有了黄昏将至的预感。
“叫醒林灿吧,”南风轻声提议,声音里带着姐姐般的关切,“山风转凉了,睡久了容易受寒。”
林夏点点头,俯身轻轻拍着妹妹的脸颊,动作温柔得像在唤醒一朵沉睡的花:“灿灿,该起来了,再睡晚上该睡不着了。”林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长长的睫毛如蝶翼颤动,还没完全清醒,就先打了个清脆的喷嚏,那声音在山间显得格外可爱。
秦鑫一边收拾着野餐垫,一边打趣道:“林大厨,你这寿司里是不是加了什么特别配方?看把小家伙喂得,睡得这么沉,打雷都惊不醒。”
林夏将水壶塞回背包,回以一笑,那笑意里有为人兄长的骄傲:“那可不,独家秘方,专治各种没胃口、睡不香。”他故意瞟了眼南风,眼神温暖,“不过看来,对某位作家姑娘的效果更显着些——瞧这脸色,比早上又红润了不少。”
“啧,”秦鑫佯装不满地摇头,嘴角却挂着笑,“我这又是准备登山装备,又是背了一路的零食饮料,忙前忙后,功劳倒全让你这一盒寿司给抢了。这世道,果然还是掌握核心技术的人吃香啊。”
“这叫四两拨千斤,”林夏得意地挑眉,伸手去拉刚醒来的林灿,动作自然流畅,“再说了,要不是我准备了这些,你现在怕是还得背着睡熟的小丫头下山呢——那画面,想想就感人。”
两人相视一笑,多年的默契在简单的玩笑间流转,如这山间清澈的溪流,自然而绵长。
四人仔细收拾好所有物品,将垃圾分类打包带走——这是林夏从小养成的习惯,他说大山养育了我们,我们也要善待大山。他们沿着蜿蜒的山路,继续向着另一侧的风景前行。林灿揉着惺忪的睡眼,本能地挽住南风的手臂,小声嘟囔着刚才做的美梦:“我梦见石窟里的佛像对我笑了……”
斜阳西下,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在青石阶上交织成一幅温暖的画卷,那画面像是古老皮影戏的剪影,有着时光沉淀的美感。
林夏望着南风走在前方的背影——那抹鹅黄色在渐暗的天光中依然明亮,像是黑夜来临前最后一缕不肯离去的阳光。那句感叹几乎是脱口而出,轻得如同自言自语:“南风真是个与众不同的姑娘。”话音刚落,他自己先怔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会这样自然地说出心底最真实的感受,像是不小心推开了虚掩的心门。
秦鑫闻言轻笑,那笑声里有深深的理解和共鸣。他的目光温柔地追随着那个身影,语气里带着不自知的珍视,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千锤百炼:“她真实自然,毫不做作,像这山间的泉水,清可见底。坚强独立里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倔强,那是经历过风雨却依然不肯弯腰的骄傲;聪明却不锋芒毕露,才华横溢却保持谦逊;对世界永远怀有好奇,对美有着敏锐的感知……一切都刚刚好,多一分则过,少一分则缺。”
林夏挑眉看向挚友,嘴角扬起一抹玩味的笑意,那笑意里有了然,有调侃,也有难以言说的复杂:“哦?‘刚刚好’?能让秦总用这么精准的词句一口气总结出来,看来是没少在心底反复琢磨、反复推敲啊。”他故意放慢脚步,压低声音,那声音里带着兄弟间的亲密无间,“认识你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听你这么细致、这么深情地夸一个人。说说,这份‘观察报告’准备了多久?十年?还是从认识她那天起就开始起草了?”
秦鑫被问得一怔,随即失笑摇头,耳根却微微发热,像是被夕阳染上了一层薄红。他轻推了林夏一把,力道不大,满是兄弟间的亲昵:“少来这套。专心看路,林导游,天黑前还得看完剩下的石窟呢。”
林夏笑得更深,却见好就收,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秦鑫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未言的话语。山风掠过树梢,将这段对话轻轻卷进了簌簌的叶声中,如一段被珍藏的密语,只有山林和当事人知晓。
参观完所有石窟,四人早已精疲力竭,连维持表情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剩下最原始的、对休息的渴望。秦鑫提前预约的车已静候在山脚,车灯在暮色中亮起温暖的光晕。回程路上,秦鑫坐在副驾驶座,林灿窝在后排中间,抱着林夏的胳膊一路酣睡,呼吸均匀如潮汐。靠窗的南风却仍强撑睡意,侧头凝望着窗外流动的风景——暮色中的山峦如黛色剪影,晚归的飞鸟划过天际,农家灯火星星点点亮起。她的目光贪婪地捕捉着每一帧掠过的暮色,像是要将这一切深深烙进记忆。
秦鑫透过车内后视镜,静静注视着南风沉静的侧脸。她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唯有那双映着窗外流光的眼眸,还留着对这一天的不舍,那不舍如晚霞般绚烂而短暂。狭小车厢里弥漫着她身上特有的草木清香,与山间的气息如出一辙,让他恍惚觉得仍在山中。一路无言,只有车轮行驶的规律声响伴着林灿均匀的呼吸声,构成一支舒缓的催眠曲。
抵达山脚换乘自家车辆后,四人终于在暮色四合时回到小院。院墙上的爬藤植物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像是在欢迎归来的人。
“回去好好休息,今天累坏了。”林夏背着还在熟睡的妹妹,压低声音道别,那声音轻得怕惊醒妹妹的好梦。
秦鑫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侧身让南风先进屋,动作自然而体贴。
“饿不饿?需不需要先吃点东西?”他轻声询问,语气里满是关切,那关切细致到考虑了她可能有的每一种需要。
南风摇摇头,脸上写满倦意,那倦意是充实的、满足的疲倦:“我现在只想睡觉,感觉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喊着要休息。”她边说边脱下外套,任由它如落叶般滑落在地,随后便一头栽进松软的床铺里,几乎瞬间就陷入了沉睡,呼吸变得深长而平稳。
秦鑫不忍打扰,默默拾起地上的外套,仔细叠好,动作熟练得仿佛已重复过千百遍。又轻手轻脚地为她盖好被子,将被角掖得严严实实,像是在完成一个神圣的仪式。
他特意没有关上南风卧室的门——这是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敞开的门意味着随时可以照看,也意味着给予足够的信任和空间。
回到茶桌前,他打开电脑处理今日积压的工作,屏幕的微光映在他专注的脸上,那光线在昏暗的房间里勾勒出他清晰的轮廓。工作时,他总会不时抬眼,透过门框望向床上安睡的身影,确认她呼吸平稳深沉,确认她安然无恙。
这样的守护,已持续了整整十年。从青涩懵懂到成熟稳重,这份习惯早已融入他的生命,成为比呼吸更自然的存在——自然到有时候他会忘记,这其实不是义务,而是选择。
窗外的夜色渐浓,星光开始一颗颗亮起,如缀在深蓝天鹅绒上的钻石。秦鑫保存好最后一份文件,轻轻合上电脑。他走到南风门前,驻足片刻,静静看着她在睡梦中微微扬起的嘴角——那是在做美梦的征兆。看着这个画面,他自己的唇角也不自觉地上扬,心中涌起一股平静的暖流。
如果有一天,这份守护可以由他人接替……如果那个人是林夏……秦鑫摇摇头,将这些纷乱的思绪甩开,像是要甩掉肩头不存在的尘埃。未来如何,终将由南风自己决定。而他,无论以何种身份,无论她选择谁,都会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在她身边——以朋友的身份,以兄长的身份,或者只是作为一个永远的支持者。
这就够了。有些爱,未必要拥有;有些守护,未必要言明。就像这千年石窟,静默地立于山间,不言语,却已诉说了所有。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进小院,包裹着这个平凡而珍贵的夜晚。远处传来隐约的虫鸣,更远处,石宝山的轮廓在月色中若隐若现,那些千年石窟在黑暗中静默着,守护着时光的秘密,也见证着今夜这个小院里,一段无声却深沉的情感,如山中清泉,静静流淌,不问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