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暗藏玄机的交锋(2/2)
“喜欢就多吃点。”他温声道,然后才转向众人,举杯示意,“来,别光顾着说话,菜凉了味道就差了。郭安,这酒不错,再走一个?”
话题再次被轻巧地带过,餐桌上的气氛在林夏的引导下重新回到了表面的和谐。只是,水底下的暗礁与漩涡,已然清晰可见。文迪收回目光,心底那声无声的叹息,不知是为谁。而郭安,则继续乐呵呵地扮演着他最称职的“氛围担当”兼“头号观众”,觉得这顿饭,真是值回票价,精彩纷呈。
“抱歉各位,我去趟洗手间。”
南风放下餐巾,礼貌地微笑着起身。墨绿色裙摆随着她的动作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她窈窕的背影穿过光影交错的餐厅,从容不迫,所经之处似乎连空气都沉静了几分。
就在她行至餐厅中央几步开外,临近一株绿植掩映的雅座时,一位身材挺拔、穿着考究的银发外国男士恰好抬头,一眼认出了她。他脸上立刻绽开惊喜的笑容,站起身,用清晰而悦耳的法语问候道:“南风小姐!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您,这真是太美妙的缘分了!”
他身旁一位气质优雅的女伴也随之起身,对南风报以友好的颔首微笑。
南风的脚步并未因此停留,只是自然地转向他们,脸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职业性微笑。她以同样流畅、却不疾不徐的法语回应,语调平稳而清晰:“杜兰德先生,晚上好。很高兴见到您和您的女伴。大理的夜色确实值得邂逅。”她略作寒暄,询问了对方旅程是否愉快,态度亲切却保持着得体的距离。简短交谈两句后,她便微微欠身,礼貌地示意:“不打扰二位享受晚餐了,祝你们今晚愉快。”
整个交流过程不过一分钟,她举止大方,谈吐自如,在异国餐厅的背景下,更显出一种国际化的成熟风范。随后,她便继续走向洗手间的方向,背影依旧从容。
当她回到座位时,郭安第一个按捺不住好奇,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但眼里闪着光问道:“嫂子,刚那俩老外干嘛的?看你们聊得挺热络,还用法语?深藏不露啊!”
南风轻轻落座,林夏已顺手将她的椅子向前推了推。她接过林夏递来的温热毛巾擦了擦手,这才抬眼看向郭安,嘴角噙着一丝浅淡的笑意,解释道:“是秦鑫公司的海外合作伙伴,之前临时被拉去做过翻译,也参与过两次视频会议。算是认识,但不算熟络。”
她的回答简洁明了,既解释了缘何相识(专业场合),又划清了关系边界(不算熟络),云淡风轻,仿佛刚才只是偶遇了一个点头之交。
文迪默默听着,心中了然。他注意到南风与那外国人交谈时,姿态是另一种得体的疏离,与面对凌娅时的沉静不同,那是一种在国际商务场合浸润出的、自信而界限分明的社交仪态。她无需刻意展现,知识和阅历已自然化为她的底气与光环。
郭安“哦”了一声,咧嘴笑道:“厉害!看来以后跟国际友人打交道,得拉上嫂子当翻译兼门面。” 他话里带着调侃,但赞许之意明显。南风身上这种不张扬却随时能显现出的“技能点”,总让他觉得格外提气。
林夏则只是微笑,并未多问,只是将南风面前那杯温度刚好的水轻轻推近了些。他了解她,如同了解自己掌心的纹路。她的世界广阔而有序,而她愿意让他进入并停留的部分,才是他最珍视的所在。这种信任与默契,远胜于任何外人面前的寒暄与光环。
凌娅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听着他们用自己听不懂的法语交流,看着南风被不同领域的人认出并尊重,再对比自己先前那些围绕父亲投资和暗示性话语……一种难以言喻的落差感悄然滋生。她面前的精致菜肴,似乎也失了些味道。
南风重新拿起刀叉,目光落回自己的餐盘,仿佛刚才的小插曲从未发生。餐厅里的乐声轻柔流淌,将短暂的波澜悄然抚平,但每个人心湖下的水纹,却已悄然改变了走向。
郭安那句“嫂子,老秦那人,挑剔得很”带着毫不掩饰的调侃,边说边一脸玩味地摇摇头,仿佛在说“你连他都能搞定,真行”。他随即话锋一转,目光投向一直话不多的文迪,语气变得轻松而直接,带着点兄弟间特有的、不拿自己当外人的熟稔:
“文迪,你呢?打算啥时候收心回去继承家产啊?老爷子的医药公司盘子那么大,你一个人在外头逍遥,老爷子应付得过来?”
这问题来得突然,却恰好点破了文迪身上那份温润内敛背后,可能背负的家族重量。餐桌上的目光瞬间聚焦到文迪身上。
文迪神色未变,只是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正要开口,一旁的凌娅却眼睛一亮。她迅速从精巧的手包里取出一张设计简约却不失格调的名片,双手递向文迪,脸上挂起完美的社交笑容,语气热络:
“文先生,真是幸会。相逢就是缘分,更何况能同桌吃饭。我们家在医疗耗材和器械方面也有些业务,以后说不定有机会合作,还请多多关照。”她的动作快且自然,显然不想错过任何一个可能拓展人脉的机会,尤其是面对文迪这样家底丰厚、气质出众的潜在对象。
文迪礼貌地接过名片,指尖触碰时微微颔首,姿态无可挑剔地绅士。他看了一眼名片,却没有立刻收起或回递自己的,只是将其轻轻放在手边的桌布上。然后,他抬起眼,看向凌娅,目光平静,声音依旧温和,说出的话却让在座的人都微妙地顿了一下:
“凌小姐客气了。我在国外旅行的时候,也时常会遇到拼桌的情况,大家天南地北聊几句,过后也就各自天涯了。”他顿了顿,嘴角浮起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出的笑意,“不必太在意。”
这话说得礼貌周全,但潜台词却清晰得像一把薄刃——你于我,不过是旅途(或饭局)中一个偶然拼桌的过客,无须交换名片,更谈不上‘以后关照’。
“噗——咳!咳咳!”郭安没忍住,刚喝下去的一口酒直接呛进了气管,他连忙抓起餐巾捂住嘴,憋得脸有点红,肩膀可疑地抖动着。他一边咳一边努力平复,心里已经为文迪这句“杀人不见血”的回应疯狂鼓掌:高!实在是高!平时不声不响,一开口就直击要害!这哪里是“不必在意”,分明是划清界限到了太平洋!
凌娅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递出名片的双手还悬在半空,收回来不是,不收回来也不是。她没想到文迪会用如此轻描淡写又无比疏离的方式,将她主动建立的“联系”彻底定义为一次性的、无足轻重的“拼桌”。尴尬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漫过了她先前所有的刻意表现。
南风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她微微垂下眼帘,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的了然。她拿起餐巾,轻轻擦拭了一下嘴角,然后抬眼,目光清澈地看向郭安,自然地接过了话头,解除了凌娅当下的窘境,却也微妙地转移了焦点:
“郭安,酒要慢点喝。文迪自己的路,自然有他的规划和步调,老爷子那边,想必也有他们的默契。”她语气平和,既像是提醒郭安注意举止,又像是在为文迪那略显直接的话做一种温和的注解,将话题从“继承家产”和“交换名片”的具体尴尬中,轻轻拨回了更抽象的“个人选择”层面。
林夏在桌下,用膝盖轻轻碰了碰南风的膝盖,一个无声的默契小动作。他接过侍者新斟的酒,举杯向文迪示意,语气从容:“文迪的旅行见闻一向有意思,下次有空单独聊。至于公司的事,老爷子身体硬朗,眼光长远,文迪多看看世界,未必不是另一种积累。”他既给了文迪台阶,也肯定了文迪的生活方式,更间接否定了凌娅那种急于建立功利联系的社交模式。
文迪对林夏举杯回敬,神色坦然。他不再看凌娅,也没有去动那张名片,仿佛它只是桌布上一片无关紧要的落叶。
凌娅终于讪讪地收回手,拿起酒杯抿了一口,试图掩饰脸上的难堪。她忽然觉得,这桌人之间,有一种她根本无法融入的、坚实的默契与壁垒。他们说话都带着礼貌的微笑,但每一句话底下,都藏着只有他们自己才懂的密码和界限。
洱海的风,似乎更凉了些。
一餐饭在诸多意味深长的眼神、对话与暗流中,终于走到了尾声。杯盘间残留着未尽的故事,空气里弥漫着比食物香气更复杂的气息。文迪的心绪如同窗外被风吹皱的洱海倒影,明明暗暗,对南风那份深藏的情愫,并未因这场不动声色的“交锋”减弱分毫,反而因目睹她每一个从容的瞬间而愈发清晰,也愈发沉静地压入心底。
侍者撤去主菜盘,换上清口的甜点与茶饮。郭安看了看时间,又瞥了一眼对面兀自调整表情、试图重拾风度的凌娅,率先爽朗开口,语气热络却带着明确的结束意味:
“既然是凌娅小姐自家的餐厅,那自然就不用我们客套相送啦!时候不早了,”他目光扫过林夏和南风,意有所指地笑道,“我们几个还有点别的‘安排’。凌娅小姐,今晚多谢款待,这餐厅味道真不赖!那……我们就先撤了?回见?”
他话说得漂亮,把“自家餐厅”抬出来,既捧了凌娅,又彻底堵住了她可能提出的“一起走走”或“再去喝一杯”的后续。那句“别的安排”更是含糊却坚决地划清了界限。
文迪闻声,也礼貌地朝凌娅点了点头,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却疏离的表情,并未多言一个字。他的姿态明确:礼貌的终结,无需更多寒暄。
南风此刻却轻轻放下了茶杯。她站起身,墨绿色的裙摆如水泻下。在凌娅略显诧异的目光中,她主动走上前一步,伸出右手,唇边漾开一个无可挑剔的、社交礼仪式的微笑:
“凌小姐,今晚很高兴认识你。祝你在大理玩得愉快。” 她的声音清泠悦耳,态度落落大方,仿佛之前所有的机锋与暗涌都不曾存在。这个主动的道别,并非示好,而是一种居高临下的从容,一种“我无须与你计较,亦不怕与你再见”的底气。她甚至体贴地补充了一句,“餐厅夜景很美,值得慢慢欣赏。”
林夏几乎在南风起身的同时便已来到她身侧,半步之遥,是一个守护与陪伴的最佳距离。他的目光始终温柔地锁在南风身上,欣赏着她处理这一切的游刃有余,那眼神里有骄傲,有信赖,更有一种毋庸置疑的归属感。当南风与凌娅虚握手指时,他的手很自然地虚扶在南风的后腰,指尖的温度透过轻薄的衣料传递,是一个无声却坚实的宣告。
凌娅看着眼前这对璧人,看着南风毫无瑕疵的笑容和林夏寸步不离的专注,再感受到郭安话语里的逐客意味和文迪彻底的沉默,终于彻底明白,自己彻头彻尾是个“外人”,甚至是个有些可笑的不速之客。她勉强挤出笑容,与南风握了握手:“……南风小姐太客气了,也祝你们玩得开心。”
四人不再多留,转身离开。郭安走在最前,步伐轻快,仿佛卸下了一个包袱。文迪跟在稍后,走过拐角前,终是没忍住,回头极快地望了一眼——南风正微微侧头听林夏说着什么,林夏顺手将不知何时带出来的薄披肩,轻柔地搭在了她裸露的肩上。画面和谐得刺目。文迪迅速转回头,眼底最后一丝微光,悄无声息地黯入深潭。
南风则自始至终没有回头。她倚在林夏身侧,感受着披肩带来的暖意和身边人沉稳的气息,步履从容地融入餐厅外更深沉的夜色中。洱海的风吹起她披肩的一角,也吹散了身后那场短暂而充满计算的风波。
对他们而言,这不过是旅程中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他们的“安排”,是彼此,是前方更值得期待的风景。而对于被独自留在华丽餐厅、面对一室残羹与昂贵寂寞的凌娅来说,这个夜晚的滋味,恐怕远非“自家投资”所能弥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