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丙午市集1(2/2)

她透过取景框,看到的是一个鲜活、温暖、充满烟火气的人间。而林夏,正是将她引入这个世界的,最温柔的向导。

林夏半蹲在一个小摊前,转头朝南风招手,眼里带着孩子发现宝藏般的光亮:“南风,快过来。”

南风闻声穿过人群,来到他身边蹲下。一位裹着深蓝头巾的傣族阿婆坐在小马扎上,布满岁月痕迹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她面前铺着一块靛蓝土布,上面整齐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野生菌,宛如一座微型的、带着泥土芬芳的森林艺术展。

“你看看这些,”林夏压低声音,像是怕惊扰了这些山林的精灵。他指向一朵伞盖肥厚、颜色灰白的菌子,“这是黑牛肝菌,肉质最是肥厚。”他的指尖移向另一簇颜色金黄、形似鸡油的花朵状菌菇,“这是鸡油菌,炖汤极鲜。”

阿婆笑眯眯地看着他们,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补充道:“都是今天天不亮,就上山采的。”她拿起一朵菌子,翻过菌柄,露出细密的菌褶,“看,多新鲜。”

南风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朵小巧的、呈喇叭状的菌子,它在阳光下泛着半透明的浅灰色光泽。“这个呢?”

“这是铜绿菌,”林夏接过来,放在鼻尖轻轻一嗅,露出陶醉的表情,“有独特的清香味,和辣椒蒜片一起爆炒,是最好吃的。”

他接着指向旁边一筐其貌不扬、表面甚至有些凹凸不平的黑色块菌:“而这个,是这里真正的宝贝——干巴菌。味道浓郁霸道,产量稀少,是可遇不可求的美味。”

南风的相机对准了这琳琅满目的“山珍”,也对准了林夏如数家珍的专注侧脸,还有阿婆那双承载着大山智慧与温情的、布满老茧却无比灵巧的手。

这一刻,市集的喧嚣仿佛渐渐远去,只剩下阳光、菌香,和蹲在泥土边共享着同一份发现喜悦的两个人。

“林大厨,买一些回去吧,我还真想尝尝你的手艺呢。”南风满脸堆笑。

林夏被这句“林大厨”逗得眼角弯起,他转头看向阿婆,语气熟稔而亲切:“阿婆,这些菌子怎么卖?”

阿婆笑眯眯地伸出三个手指,用带着浓厚乡音的普通话说:“三十一筐,都是今早的鲜货。”她说着,又抓起几朵肥厚的牛肝菌,不由分说地放进林夏已经挑好的那一堆里,“小伙子识货,多给你些。”

林夏笑着道谢,利落地付了钱。接过用新鲜芭蕉叶仔细包裹好的菌子时,阿婆忽然又往他手里塞了一小把翠绿的野芫荽:“这个送你,炒菌子时放一点,香得很!”

“谢谢阿婆!”南风连忙举起相机,记录下阿婆淳朴的笑容和林夏手中那份带着山野气息的礼物。

林夏提起那包散发着泥土和菌香的宝贝,对南风晃了晃:“看来今晚要拿出看家本领了。某些人点的菜,可不许反悔。”

“保证光盘!”南风笑着跟上他的脚步,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林夏提着菌子的手上——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小心地护着芭蕉叶包,仿佛提着什么稀世珍宝。

阳光透过榕树的缝隙,在两人肩头跳跃。市集的喧嚣渐渐化作温暖的背景音,而那份用芭蕉叶包裹着的山野之味,已然成为这个清晨最动人的收获。

林夏轻轻拉住南风的手腕,带她转向市集的另一个角落。那里有位须发花白的老爷爷坐在竹凳上,面前铺开的蓝布上陈列着各式药材,像展开了一本立体的本草图谱。

南风你看,林夏蹲下身,指尖悬在一堆卷曲的褐色根须上方,这是重楼,我们昨天在山上见过新鲜的,这是炮制好的。他又指向旁边纹理致密的切片,这是茯苓,长在松树根上,利水渗湿。

南风好奇地拿起一片甘草,凑近闻了闻:这个我认得,是甘草。

老爷爷笑着点头,露出仅剩的几颗牙:女娃子识货。他指着甘草旁边的褐色块茎:这个三七,活血化瘀最好。小姑娘你膝盖有伤,用这个炖汤好得快的。

南风惊讶地看着老人,又看看自己的膝盖——伤势明明被长裙遮着。

林夏会意地解释:这里的老人家,看人走路的姿态就能知道哪里不适。他转向老爷爷,恭敬地问:阿爷,今天有鸡血藤吗?

老人从身后的背篓里取出几段紫褐色的藤茎:最好的都在这里了。藤茎的横截面上,果然有一圈圈如同鲜血浸润的纹理。

鸡血藤补血活血,对女娃子的伤最合适了。

林夏仔细挑选着,侧脸在药材氤氲的香气里显得格外专注。南风举起相机,对焦在他轻抚鸡血藤纹理的手指上——这双手既能稳握相机捕捉美好,也能在烟火市集里为她细心挑选一味良药。

老爷爷用草纸将药材仔细包好,系上麻绳:慢慢熬,药效才好。

林夏接过药包,那沉甸甸的分量里,装的不仅是山野的精华,更是一份质朴的关怀。阳光穿过棚架的缝隙,在药材上跳跃,仿佛这些草木的灵魂正在光影间低语。

“林夏,你一直都这么会照顾人嘛?这么完美的你,李心儿怎么会舍得嫁别人!”南风一边摆弄相机一边问林夏。

林夏正在整理刚买的山货,听到这个问题动作微微一滞。他转头看向南风,发现她正低头专注地查看相机里的照片。

“没有人是完美的。”他轻轻抽走她手中的相机,迫使她抬起头来,“我会照顾人,是因为奶奶生病那几年学会了这些。”他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相机边缘,“至于李心儿......”

林夏停顿了一下,目光投向远处起伏的山峦:“就像你选择离开城市,她选择了她想要的生活。我们都做出了让自己更快乐的选择。”他收回视线,温柔地落在南风脸上,“现在想想,该谢谢她的不嫁之恩。”

南风被他看得耳根发烫,伸手想拿回相机:“我就是随口一问......”

林夏却将相机举高了些,俯身与她平视:“南风,过去的经历塑造了现在的我们。但重要的是——”他的声音轻柔却坚定,“此刻站在你面前的我,很庆幸能这样照顾你。”

市集的喧嚣仿佛瞬间远去,只剩下他眼中清晰的倒影。南风忽然明白,有些伤口结痂脱落后,会露出更坚韧的皮肤。

“走吧,”林夏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将相机放回她掌心,“再去前面看看,听说有阿婆在卖手织的披肩,你这个总爱洗头不吹干的人,该有一条。”

他的指尖温暖有力,包裹着她微凉的手。

林夏牵着南风穿过几个摊位,在一处挂满手工织品的棚架前停下。一位傣族阿妈正坐在织机前,梭子在彩线间灵巧穿行。

“你看这些布料。”林夏松开她的手,指尖轻触悬挂着的一匹深蓝土布,“这是傣族传统的织锦,用板蓝根染的色。摸起来是不是比机器织的粗糙些?”

南风伸手抚摸,布料表面确实带着细微的颗粒感,却意外地柔软亲肤。

“但这种粗糙恰恰说明是纯手工的。”林夏展开一截布料,对着光让她看上面若隐若现的几何纹样,“这些图案都是靠记忆织出来的,每一匹都不完全一样。”

他转向另一匹色彩绚丽的绸缎:“这是傣锦,用的真丝线。”他的手指沿着繁复的孔雀羽纹路游走,“织这样一匹,阿妈要坐在织机前整整一个月。”

摆摊的阿妈抬起头,笑着用生硬的普通话说:“喜欢可以试试。”她取下一条紫红色的披肩递给南风,“这个是野生紫草染的,下雨天也不会褪色。”

林夏接过披肩,轻轻抖开,顺势披在南风肩上:“知道为什么这里的布料颜色特别温润吗?”他帮她整理着流苏,声音很近,“因为都是用植物慢慢染出来的。苏木染红,黄栀子染黄,核桃皮染褐——像不像把山里的颜色穿在了身上?”

南风低头看着肩上的披肩,紫红色确实不像化学染料那般扎眼,而是像傍晚的霞光,带着自然的渐变。她想起城市里那些标榜“高级灰”的成品,突然觉得那些颜色都失去了生命力。

“就要这条吧。”她说。

林夏付钱时,阿妈又往南风手里塞了块小方巾:“这个是擦相机用的,植物染的布不伤镜头。”

南风握着手里的方巾,突然明白林夏带她来赶集,不只是为了买东西。他是在教她认识这片土地——从山上的菌子到身上的布料,每一样都带着山的温度和人的心意。

路上,她披着新买的披肩,肩头始终萦绕着淡淡的草木清香。

南风站在一个菜摊前,眼睛亮晶晶地望着那些形状各异的蔬果,像个走进新奇世界的小孩。

“林夏,这里有好多我没见过的蔬菜和水果啊。”她微微侧身,声音里带着一点可爱的无措,“东西太多,我都不知道该看些什么了。”

林夏很自然地把手搭在南风肩膀上:“没关系,我们慢慢走。有时间,可以让你慢慢认识这里。”

他停在一个摆满紫色茎秆的摊位前:“南风你看,这是洋丝瓜的嫩茎,我们叫它龙须菜。清炒很爽口,你一定会喜欢。”他的指尖轻轻拂过那些卷曲的须尖。

接着,他拿起一个黄绿相间、表面布满瘤状突起的瓜果:“这是佛手瓜,长得是不是很像合十的双手?炖汤特别清甜。”

南风好奇地摸了摸佛手瓜凹凸不平的表面,触感比她想象中要光滑。

“来,尝尝这个。”旁边水果摊的阿姨热情地递来一片切好的黄色果子。林夏接过,先闻了闻,才递给南风:“这是树番茄,直接吃有点酸,但做蘸水特别香。”

南风小心地咬了一口,酸得眯起眼睛,却又忍不住再尝一口。林夏看着她皱成一团的脸,忍不住轻笑。

他带着她继续往前走,耐心地讲解着:

“这些是金雀花,可以用来煎蛋。”

“那边像小灯笼一样的是酸浆果,能做果酱。”

“看那些紫色的花,是芭蕉花,傣家人最爱用它煮酸笋汤。”

走到一个卖菌子的摊位时,林夏突然蹲下身,拿起一朵其貌不扬的黑色块菌:“还记得这个吗?干巴菌。今晚就用它给你炒饭,保证鲜得让你连盘子都想舔干净。”

“以前我觉得菜市场就是个买菜的地方,”南风轻声说,“现在才发现,这里装着整个山林的四季。”

林夏转头看她,目光柔软:“那以后常带你来认认这些‘四季’。”

摊主阿姨看着蹲在一起的两个人,笑眯眯地又往他们的篮子里多塞了一把青菜:“这个韭菜苔,炒肉最好吃,送你们的!”

南风看着走在前面的林夏,突然很期待他承诺的那盘干巴菌炒饭——不止因为美食,更因为那个愿意为她细细讲解一蔬一果的人。